今夏忙從石階上站起來:“我在這里!”
淳于敏提著食盒,頗有點吃力地朝行來:“我給你們送飯來了,楊大哥呢?”
今夏還未回答,就見楊岳從石階上下來了,想是他也聽見了淳于敏的聲音。楊岳快步上前接過淳于敏手中的提盒,發覺提盒頗沉:“淳于姑娘,你怎得來了?”
“你們一夜都未吃過東西,肯定了。”淳于敏熱心地揭開提盒的蓋子,一香氣竄出來,最上頭赫然是幾張烙得黃燦燦的餅。
今夏早已極,手就拿過一張餅撕來吃。
瞧見餅,楊岳卻怔了怔:“這餅……”
淳于敏略帶地抿一笑:“是我烙的,我看過你做過幾次,想著你們喜歡吃,就試了一次。楊大哥,你嘗嘗,可還有什麼不足?”
今夏聞言,費勁地把里的餅先咽下去,才驚訝道:“淳于姑娘,這餅是你烙的?!比大楊做的還好吃呀。”
楊岳斜瞥了一眼,笑罵道:“喜新厭舊的家伙!”
淳于敏抿微微一笑,打開提盒第二層,盛了碗粥給今夏:“袁姑娘,喝點粥,仔細別噎著。”
“嗯嗯嗯……”
今夏忙不迭地接過碗。
楊岳見淳于敏又要替自己盛,忙道:“我自己來……這粥也是你煮的?”
淳于敏點頭道:“嗯,我照著楊大哥你說的,煮粥時滴幾滴油下去,你嘗嘗,做的如何?”
之前有時會在灶間幫忙,但楊岳著實沒想到竟把自己平日順口說的話記得這般清楚,他著實愣住了。
“這就是天賦,”今夏邊吃邊侃侃而談,“大楊就算跟我說十遍,我也煮不出這麼又香又稠的粥。淳于姑娘,將來誰娶了你,真是有福氣呀。”
楊岳順手用胳膊肘捅了下今夏的后腦勺:“說什麼胡話,淳于姑娘將來肯定是嫁大戶人家,本用不著做這些事請。”
“也是。”今夏想了想,轉而嘿嘿笑道,“所以有福氣的是咱們。”
被他們說得臉紅,淳于敏頗不自在,趕忙岔開話題道:“阿銳還沒有醒,不過沈夫人替他把過脈,說脈搏雖弱,但還算平穩,應該無礙。”
“上姐姐呢?還守著?”
“嗯。”
想到昨夜上曦淚如雨傾的模樣,今夏嘆道:“阿銳和謝家哥哥那麼不對付,都愿意舍去救他,說到底,還是為了上姐姐。他這份心意,就算是塊石頭都得捂熱了,何況是個人……話說回來,阿銳之前做了那麼壞事,后頭倒也吃不苦頭,因果報應這種事想來還是有的。是吧,大楊?”
楊岳瞥了一眼:“夏爺,先心眼前的事行不行?”
“眼前的事?城里頭連賣煙花炮竹的火藥都被岑壽弄來了,現在全堆城墻上頭,打起來的話我估計還能撐一頓飯功夫。戚夫人把各家燈油都收集過來,弄了兩缸火油在城墻上,等到抵不住時候就往下這麼一倒。”三口兩口吃完東西,“岑壽不愧是北鎮司出來的,那才真狠。他出主意,弄來鐵鏈子燒紅,等倭寇攻城的時候往底下甩,著一個燒一個。”
淳于敏聽得不由自主直脖子,楊岳留意到,止了今夏的話。
接下來的這一日,對于今夏、對于戚夫人、對于整個新河城的人來說,真正驗到什麼度日如年。
戚夫人一整日都沒有下過城墻,今夏沒見吃過東西,甚至疑心連水都未曾喝過一口。那座大銃被推至城墻邊,黑的銃膛對準城外的倭寇,雖然沒有了子銃,但它仍然派得上用途。除了做樣子震懾倭寇之外,只要數人齊力一抬,它就會從城墻上翻下去,能砸中多倭寇就得看造化了。
日頭在漸漸西沉,今夏從城墻上能看見倭寇埋鍋造飯的青煙。
是預備吃飽了之后走人,還是預備吃飽之后開始攻城?這一整日倭寇都未有靜,更讓人心里沒底。
而城,由于惶恐和不安,人心生出各種揣測。
“等了一天援軍都未來,本就不會來了!”
“戚將軍對戚夫人早就心生怨恨,不會來救的!我們都是被這個人害了!”
“不會有援軍來了,大家還是趕逃命去吧,別被這個人騙了。”
……
各種謠言從早間的竊竊私語,到現下越演越烈,初始還是在百姓之中傳播,然后是軍屬,再然后連親兵看戚夫人的眼都有些不對勁,周遭彌漫著嘩變的氣息。
一直到有人開始鼓眾人撤下城樓,城墻之上持兵和持旗幟的兵士紛紛搖,戚夫人終于忍無可忍,命人拿下以言語鼓人心者,關進牢房,暫侯發落。
“援軍正在朝新河城趕來!”戚夫人朝眾人朗聲道,“戚將軍在兩浙抗倭多年,何曾棄百姓于不顧。他說過:凡我將士,躍馬食,握符當關,其所統軍卒,不耕而食,不織而,征農商之稅課為之供養,毋問風雨宴安,坐糜餉餼,無非用其力于一朝,除定暴則民生遂,民生遂則國本安,亦所以保民也。今日新河城被倭寇兵臨城下,戚將軍定是心急如焚,他也要我們撐住,等待援軍趕到!”
目緩緩掃過眾人,戚夫人頓了頓,接著道:“方才有人拿我的家事來造謠生事,在此我只說一遍,此城,無論我在或不在,戚將軍都會派兵回援。如若有人膽敢再造謠生事,蠱軍心,一概以倭寇細論!”
四下寂然,無人再敢嚼舌。
天際,最后一點日沒。
城墻上火把烈烈燃燒著,城上城下,仍在對峙之中。戚夫人上的家傳鎧甲映著火,面容堅毅,凜然不可侵犯。
每個人都握住手中的軍械,便是旗手也攥了旗桿。今夏的箭筒里裝著搜羅來的箭,還不到十支,握弓的手心一點點沁著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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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
城樓之上的沙顯示子時將近。
城外駐扎的倭寇營地開始有所行,雖還未靠近城墻,但已經能看見人影聚集。新一的攻城麼?今夏無聲地自箭筒中出一支箭,搭在彎弓上;岑壽默默往火銃里填裝火藥;楊岳與謝霄合立把手臂的鐵鏈拖大火盆之中……
戚夫人高高立在城樓上,著黑的、愈行愈近的倭寇大軍,眼中有著決然:不管援軍能否趕到,都要將這座城守到最后一刻!
就在眾人嚴陣以待,預備作拼死一搏的時刻,在倭寇大軍后的夜空陡然間炸開一朵煙花,孔雀藍的澤,亮得直人心。
煙花尚未燃盡,城墻之上已是一片歡騰之聲。
“援軍來了!來了!”
“戚將軍來了!戚將軍來了!終于來了!”
……
新河城未攻下,且即將腹背敵,倭寇們不敢戰,原本尚在向城墻前進的隊伍也開始后撤。
今夏眼力不濟,連聲問岑壽:“你眼力好,快看一看,是不是明軍到了!能看見旗子麼?!”
畢竟是夜間,相隔數十丈遠,岑壽竭力去,仍是看不分明,但已能聽見兩軍相之所傳來的兵擊之聲。
“肯定是明軍!他們已經上手了!”他確定道。
似乎為了讓新河城的百姓知曉他們的到來,從援軍所在之傳來一聲長長的號角聲,聲音渾厚,正是新河城百姓素日聽慣的戚家軍的號角聲。
這下子,不是城墻上的人,連城中的人都知曉援軍已到,心頭皆是一松。
戚夫人集合城親兵,命守衛打開城門,高聲道:“隨我出城迎敵!”
在城中憋屈了一天兩夜,終于可以揚眉吐氣,眾親兵高聲應和,手持兵刃,隨戚夫人沖出城門,殺向倭寇……
今夏拳掌,把弓箭丟到一旁,從百姓手中拿了一柄狼筅,跟在岑壽謝霄等人后,也預備出城去殺敵,結果還沒出城門口,就被人拎著后領拽回來。
“叔,你放開我!”不滿道。
丐叔教訓:“援軍已到,人家不差你一個,你就別攙和了。功夫跟三腳貓似的,怪寒磣人的。”
“行行行,我不去就是了,你倒是先松開我也!”
丐叔這才松開:“雪中送炭我不攔著你,錦上添花的事還是省一省。刀槍無眼,保不齊就磕著著,都到這時候,你就別跟著添了。”
“我姨你來的?”今夏四下張,沒看見沈夫人,“人呢?”
“聽說援軍已到,就回去了,留我看著你。”丐叔打了個呵欠,嘆道:“這兩日都沒怎麼好好睡過覺,走走走,趕回去。”
外頭激戰正酣,今夏哪里肯走,是要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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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寇被兩頭夾擊,因是在暗夜之中,也弄不清明軍究竟有多人,有聽見明軍口中呼喝,只道是戚繼當真率大軍回援,一時間丟盔棄甲,四奔散,只顧逃命去了。
到了下半夜,新河城外的倭寇已然被清,或殺或俘,明軍擒獲了上百名倭寇。
明軍回援的將領胡守仁縱馬至戚夫人面前,翻下馬,向恭敬施禮。
“末將來遲,請夫人恕罪!”
戚夫人扶起他:“想必你也是日夜兼程趕來。”
胡守仁道:“收到倭寇往新河城急行軍的消息之后,末將就立即了。原也是擔心趕不及援救,但將軍說過,讓我只管趕路,新河城必定無事。”
“將軍說的?”戚夫人輕聲問道。
“是!將軍說,只要有夫人在,新河城就能抵到最后一刻。”
戚夫人怔住,然后迅速背過去,舉起袖遮住面容,不愿讓人看見自己的淚水。整整一日兩夜,肩上的重,心頭的煎熬,直到這刻,得知戚繼的這句話,方才盡數放下。
今夏立在城門旁,看著親兵們將倭寇俘虜押解進城,想到新河城終于是解了危困,這些日子與謝霄岑壽等人總算沒有白費勁兒。如此想著,心底對自己也滿意得很,角泛起笑意,繼而困意升起,畢竟兩夜一日未合過眼,想著先回別院補個覺是正經。
轉時,眼角余似在城門外瞥見一人牽著一匹馬,正朝城緩步行來。因人已困頓,并未在意,徑直朝前走去。
已走出幾步,那朦朦朧朧的影卻似一直在眼前晃,有種悉非常的覺,今夏怔了怔,忽然意識到什麼,猛地轉過,使勁睜大了眼睛去……
是他!真的是他!
盡管隔著蒙蒙夜,今夏仍然認出了陸繹,喜不自,發足朝他奔去。
奔跑間,與殺敵歸來的岑壽和謝霄肩而過,卻渾然不覺。岑壽原本看見滿面笑容,還以為是來迎接他們,沒料到連看都不曾看他們一眼,不僅有點錯愕,轉頭去。
“這丫頭,往哪奔呢?”謝霄也詫異地轉頭。
今夏徑直奔到陸繹面前,笑盈盈地著看他:“你回來了?”
“嗯。”
陸繹微微笑著,手替掠起頰邊的一縷發。盡管已經得知倭寇并未攻新河城,他也稍許放心,但現下看見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他方才真正覺得一顆心終于安穩下來。
今夏著他,還想說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什麼,滿心都是快要溢出來般的歡喜,簡直不知該怎樣才好,也不管有沒有人側目,上前抱住他的腰,整個人埋他懷中一般。
陸繹臂攬住,頭靠在的發間,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似滿足又似有無限惆悵。
“是陸大人吧?”謝霄瞇眼看去,酸溜溜地嘖嘖道,“這丫頭,大庭廣眾的,就不能矜持點麼。”
看見兩人相依相偎的影,岑壽心底竟有些許不是滋味,收回目,無意識地數著城門上的鉚釘。
稍遠,藍道行著陸繹與今夏的影,低首微笑,然后順手了馬兒的鬃,牽著它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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