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周顯已會在墻上寫書麼?”他冷哼道,“你莫忘了他是言出,若是有冤屈,難道會想不到法子上折麼?”
對啊!周顯已之前是吏部給事中,正是言。言這種職務,品階不高,卻負責監察和言事,上可規諫皇帝,下可彈劾百,監察地方。為言,不僅要介直敢言,且惜名節勝于富貴。
若周顯已是被冤屈的,貪墨十萬兩修河款這麼大黑鍋扣他頭上,沒理由他一聲不吭啊?
今夏了眼陸繹,還是不肯放棄,繼續拿燈籠細細地照屋的各,疑心原有痕跡被人刮除,除了墻壁,還有各角落都沒有放過。
陸繹也不理會,自顧著墻上的字畫。
“咦?”今夏照到素悶戶櫥下有個圓肚瓷壇,手就把它拿了出來,上頭封紙是破的,一看便知被啟開過。湊近嗅了嗅,一酒香味飄出,另外還有點別的味道……
把袖挽起來,探手酒壇,撈了兩把,撈出兩包用綿包裹起來的東西。
老王頭詫異道:“這酒壇子里頭還藏了東西?!”
陸繹也看過來。
將綿在燈下一層層解開,里面的東西慢慢顯出來,只是一些黑乎乎的東西,有塊狀的,還有碎渣……
“這、這是什麼?”老王頭看得莫名其妙。
“靈芝吧?靈芝泡酒,”今夏煞有其事地信口胡說,“能強健延年益壽,連飲三月,便能日行八百里。”
老王頭“喔、喔”地點頭:“周大人瘦得很,子骨看著也不好,大概是想補補吧。”
不理今夏的胡言語,陸繹拈了點碎屑,放在鼻端輕嗅:“是香料,這應該是藿香,還有……丁香。”他仔細地嗅了幾次,已能確認。
今夏已經把素悶戶櫥的屜拉開來,里頭放了些青蒿,還有一些朱砂。這些東西不是信函,衙門里的人大概覺得無甚價值,所以就沒。
瞧見這兩,今夏心念一,問老王頭道:“周大人可曾問你要過牛髓牛脂?”
老王頭奇道:“他的確讓周飛,就是書,來問過我,何能買到牛髓和牛脂。”
今夏拍掌笑道:“真看不出來,這位周大人還是個癡人兒。”
陸繹向:“你如何得知他是癡?”
“就是這些東西!”今夏撥弄著青篙,侃侃而談,“這是個制胭脂的方子。把丁香藿香用綿包裹了,投在溫酒之中,浸泡一到三夜,再將浸過香的酒以及這兩味香料投到牛髓牛脂當眾,微火煎熬,放青蒿讓油脂的澤呈現瑩白。最后用綿過濾油脂,倒在瓷碗或者漆碗里,讓它冷卻。若是再摻朱砂,就可做紅的脂用;若不加朱砂也可,則是潤臉的面脂。”
聽說得頗有次序,倒不像是隨口編的,陸繹道:“你怎麼知道這方子?”
“這是《齊民要》上頭記載的方子,原來我娘在家試過,想自己做了胭脂拿去賣,可惜本錢太高,價錢又賣不上去,只得作罷。”今夏頗為憾地慨道,“這世道,想多賺點錢也忒愁人了。”
嘆了又嘆,連帶著老王頭也在旁搖頭嘆氣,陸繹不得不輕咳幾聲,示意回正題。
“這制胭脂的種種程序頗為繁瑣,而他卻肯親自手,可見其用心良苦,對這子一片深。”今夏接著嘆,“想不到周顯已還是個種。”
陸繹想到那個香囊,問老王頭道:“你可知他有什麼相好?”
“這個……”老王頭為難道,“卑職就是看院的,周大人從未帶子回來過,確實不清楚。這些事周飛應該知道,除了病著的那幾天,他都跟在周大人邊。”
“周飛現下在哪里?”今夏問道。
“周大人出事之后,他就被抓走了。”老王頭嘆了口氣,“他才十三、四歲,本還是個孩子呀,就關在牢里頭,可有得罪了。”
“沒事,府衙牢房而已,又不是詔獄,那才是有進沒出呢。”
今夏安他。
陸繹瞥一眼。后者無知無覺,晃著腦袋,又接著去查看別的地方。
外間夜風卷過,幾分春寒,幾分暗香,月正好。
漉漉的青瓦,布著細細的苔蘚,隙間還有幾株狗尾草自在地搖曳著,直到被一只手狠狠揪下。
夜行,蒙頭,蒙臉,一行頭穿戴地十分齊整的謝霄正伏在提刑按察使司的屋脊上,皺眉頭,咀嚼著草,對今夜顯然過于皎潔的月頗有怨念。
距離他腳下十幾步遠便是提刑按察使司的牢獄,按楊岳所說,沙修竹被從船上押走后應該就關在此。
怎麼進去是個問題。
如何才能找著沙修竹,并把人帶出來也是個問題。
謝霄低俯著子,看著下面行過兩名錦衛吏目,皆穿靛藍長對襟罩甲,腰束小革帶懸掛銅牌,到牢獄前說了幾句,守衛的差撥便讓他們。
將草呸地一吐,他已計上心頭,悄悄翻下屋脊,黑暗之中。
待他再出現時,原先的夜行行頭已經換了一錦衛吏目的行頭。他的量本頗為高大,這盜來的袍穿在上,愈發顯得他長手長腳。
他就這般大咧咧地徑直行到牢獄門口,朝差撥道:“經歷大人要提審沙修竹,命我帶他過去。”
大約是看著面生,兩名獄卒打量著他,也不說話。
謝霄重重地咳了一聲:“京城來的陸經歷陸大人。”
聽到陸繹的名號,差撥似恍然大悟,彼此換了下眼神,開了牢門,朝里頭喊了一嗓子:“陸大人派人來提審沙修竹,你們好生伺候著!”
里頭的獄卒應了一聲。
見計謀得逞一半,謝霄暗暗歡喜,大步往行去,未行幾步,便聽后咣當一聲,門已復關上,而接著又是一聲沉重的悶響,前不到三尺,憑空落下一鐵閘,實實地阻住去路。
來路已斷,去路被阻,竟是將他關在其中。
“無知宵小,也敢冒充錦衛!”外間差撥的冷笑聲進來,“待千戶大人來了,看把你剁十七八塊。”
謝霄沒想明白自己究竟是何了破綻,讓他們瞧出端倪來,只是眼下也沒功夫想這點,趕才是要。若是被他們逮住,要殺要剮自己倒是不怕的,可傳到老爺子耳朵里又是一場氣。
周遭是黑漆漆的一片,他自懷中掏出火折子晃亮,四下里尋找機括。
正在此時,外間驟起兩聲響,連帶著地面都震了兩震,其后便聽見差撥們大聲疾呼,似乎是何走了水,趕著要去救……
謝霄尚在鐵閘上尋找機括,偏偏這鐵閘整面如刀削般平整,不溜丟,找不著任何破綻,氣得他連踹了好幾腳,鐵閘門嗡嗡作響,巋然不。
“老四,老四!”有人在鐵門外喚他。
是上曦!
“姐?”
“老四,你讓開些,我把這門炸開。”
“好。”
謝霄避至角落,片刻之后,只聽得耳邊一聲轟然巨響,震得他耳鼓嗡嗡。鐵門鎖眼被炸毀,連帶著旁邊磚墻也被炸損下一大塊,塵屑紛飛,一抹纖細人影出現在眼前。
“老四?!”
腦子被震得尚有些蒙,謝霄尚在恍神之中,便被上曦尋到:“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快走!”
“姐,你使得什麼玩意兒,太靈了!給我一個,我把這閘門炸開,沙大哥還在里頭呢。”
上曦急急拉著他往外走:“我上就總共就帶了三個,已經用完了,快走!”
“可是……”
白走這遭,謝霄終是不甘心。
上曦將他的手一按,沉聲道:“我一定想法子替你救他出來,你信我!”說罷,不等他回答,拉著他沖出牢獄,躍夜之中。
接連這三聲巨響,陸繹自窗口出去,隔著半個揚州城,瞧著約的火。
“哪里是什麼地方?”他問老王頭。
老王頭瞇著眼瞧了半晌:“城東頭,看位置應該是提刑按察使司的所在。”
今夏也探頭過去,嘖嘖嘆道:“和錦衛得有多大大仇啊?居然用上雷明霹靂彈,這玩意兒貴著呢,真是不差錢。”
雷明霹靂彈!
陸繹皺了下眉頭,轉疾步離去。
“喂!大人……”今夏喊了一嗓子,聽著陸繹腳步聲已經到了樓下,才放輕聲音道,“想必無須卑職隨行吧?”
自然是沒回音,陸繹腳步聲已出了院。
今夏甚滿意,準備打道回府睡覺去,笑瞇瞇地手了阿虎,向老王頭拱手作別。
悠哉悠哉下樓梯時,忽然在電火石間想到一事,心里猛地咯噔一下,暗自心道:難道是謝霄?救人也沒必要鬧這麼大靜吧?
來不及多想,蹬蹬蹬沖下樓,追著起火的方向而去。
陸繹比先行不過片刻,足下發力地追了三條街才堪堪趕上他。
“手腳這麼慢,怎麼抓賊?”陸繹是聽追得實在費勁才放慢腳步。
今夏勻氣息,毫無自省之心:“好在,大人您不當賊,要不然還真是費勁。”
陸繹面沉了沉,復加快腳步,不再理會。
兩人趕到提刑按察使司的時候,火已盡數熄了,僅剩下幾青煙,裊裊消散在夜之中。
看來,火已經救下了。
此時距離炸聲不過一炷香功夫,瞧著火勢也不算小,饒得今夏不待見錦衛,也不得不暗暗贊一聲這幫錦衛訓練有素,行事效率頗高。想當年刑部起火,從一別院燒起,直燒了半宿才救下來,囚在大牢的人被煙嗆死了數十名,著實凄涼。
“陸經歷!”
此間的正四品按察副使尹顯未料到陸繹會趕過來,微微吃了一驚。
“尹大人。”陸繹一不茍地按階施禮,“恕卑職冒昧,適才聽見炸聲,又見火,不知出了何事?忙想趕來幫忙。”
“是這樣,”對于七品經歷陸繹,尹副使非但不敢擺出半分威,且不敢有毫怠慢,“有賊寇甚是野蠻橫,為了劫牢先炸了馬廄,引起,又炸開牢門,企圖聲東擊西救走囚犯。”
“牢中囚徒可有逃逸者,是否有需要卑職效力之?”陸繹問道。
“那倒沒有,”尹副使敏銳地意識到這是一個邀功的好時機,笑道,“陸經歷有所不知,為了防止賊寇劫牢,前年我就在牢獄中多加了一道厚達數寸的鐵閘門,尋常炸藥是不可能炸開,且還可將劫牢者封在其中。”
“大人果然想得周全。”陸繹朝前側微微邁了一步,詢問道,“不知道卑職可否進去看看?”
“當然當然。”
尹副使忙讓出來,引陸繹。
今夏也跟著往里頭走,卻被守衛擋在門外,忙解釋道:“我是陸大人的屬下,一塊兒的。”今夜因去謝家,并未穿捕快服飾,腰牌倒是隨帶著的,當下解下腰牌給守衛瞧。
守衛瞥了眼腰牌,冷道:“陸大人為錦衛,怎麼會有六扇門的屬下,姑娘是認錯門了吧。”
這事一時半會兒和守衛也解釋不清,今夏眼看陸繹頭都未回地往里去,急得喊過去:“陸大人!陸大人!”
陸繹邊行還邊和尹副使說著話,對的聲音恍若未聞,就這樣拐過了影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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