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目送潘佔去遠了,也自打馬南行。昨夜稀裡糊塗跑了小半夜,眼前的“道路”早已經不是與九叔等人北上時用腳踩出來的那條。周圍溪流上次北來時見所未見,一些矮小的山丘也與記憶中的面目全非。不過這些在年心裡都算不上什麼大礙,所謂的路,都是人用腳踩出來的。草原上本來就沒有路,只要你一直向南走,總有一天能夠見到長城。
“他昨夜曾經提馬踏翻突厥的武士!”走著走著,李旭突然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
“現在明白你有多笨了吧!”徐大眼毫不留地“打擊”他的自尊。“能策馬踢人的傢伙,只有你才相信他會往馬肚子底下掉!”
“他怕跟咱們一起走,會被卻禺的人馬追殺!卻不肯直說,非得想這麼一個笨辦法!”李旭搔了搔頭,不介意徐大眼對自己的評價。朋友之間就是如此,一個見面就說話臭你的人,未必心裡不把你當兄弟看。相反,一個終日給你笑臉,滿口讚譽的傢伙,轉過頭就會捅你一刀。這也是他不願意接阿史那卻禺邀請的原因之一,與一個如此“聰明”而又狠辣的人爲伍,對方的一言一行你都得提著十二分小心去應對,這樣的日子,縱使大富大貴,恐怕也乏味得很。
“人家好心相邀,你卻一把火燒了人家的營地!”徐大眼笑著迴應。“我若是阿史那卻禺,不抓住你挫骨揚灰,解不了心頭之恨!”
“前提是他能抓得到咱們!”李旭大笑著踢了踢馬鐙,策黑風跑了出去。阿史那卻禺不是一個肯善罷甘休的人,他一定會用所有力量追殺自己的徐大眼。所以潘占強找理由離開,並不令人到憤恨。換了是自己,被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著去送命,也得想辦法逃走纔是。
“無論如何,跑得快些總是正理!”徐大眼縱馬追來,年人爽朗的笑聲順著風傳出老遠。
營地燒已經燒了,再去追究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火勢一發不可收拾也沒用。眼下第一要務是逃回中原去,至於回到中原後如何躲避兵役,那是過了長城之後才需要考慮的問題。
兩個人有四匹馬,可以番換乘,一邊行一邊讓坐騎恢復力。如是見河涉水、見山爬山地急馳了一整天,到了太偏西,才又找了一個背的山坡下生火做飯。這回到徐大眼出去打獵了,李旭用石頭搭好了火竈,又等了將近兩柱香時間,還沒見到對方回來。正焦急間,突然見到徐大眼的影在自己上方不遠的巖石後閃出,手中角弓拉滿,羽箭卻斜斜地指向了半空中。
“吱!”半空中響起一聲清脆的鳥鳴,有頭山羊大小的黑雕拍著翅膀疾飛沖天。徐大眼手中的羽箭弦而出,直奔雕腹,半途中卻力道用盡,被黑雕翅膀帶的罡風吹進了樹叢。
“快走!”徐大眼一不中,立刻收弓。衝到李旭邊,拉著他奔向戰馬。李旭心中亦是大駭,問也不問,上馬便走。二人順著山坡跑出十餘里,方休息,頭上卻又傳來刺耳的雕鳴。
“的,是阿史那卻禺養的扁畜生,被你殺了它兄弟,如今找你報仇來了!”徐大眼笑著罵了一句,再次彎弓,頭上的黑雕卻不待羽箭搭穩,早已騰起到三百步之外。
三百步的高度,即便是養叔復生也無可奈何了。李旭和徐大眼相對苦笑,策戰馬繼續奔逃。剛剛繞過眼前的小山坡,南方的曠野卻被幾騰起的濃煙擋了個死死。
“是阿史那卻禺的人,他們南下的路比咱們!”徐大眼低聲分析道。阿史那卻禺看樣子是了真怒,遠刮過來的晚風中都帶著濃濃的燎羊味道。不用問,一定是前來追擊的突厥武士殃及無辜,把營地被毀的憤怒盡數發泄在附近的散落牧人頭上。
從煙火冒起的方向看,南下的路肯定被人切斷了。徐大眼和李旭兩個人的武技雖然都不能算弱,可誰也沒有一個人打十個、百個的本事。無可奈何,只得著丘陵地帶向東急走。只盼著太早點落山,躲過頭頂上那隻該死的黑雕。堪堪又跑出二十里,腳下的地面卻慢慢震起來。
“轟隆隆!”悶雷一樣的馬蹄聲著林梢傳來,震得周圍山坡瑟瑟土落。頭上黑雕的鳴卻愈發歡快,彷彿已經將兩頭獵毖於爪底。徐、李擡頭張,只見前方不遠塵煙大起,不知道有多突厥武士洪流一樣滾過。
“掉頭!”李旭和徐大眼同時大喊聲,撥馬便向西走。此地向南走是燕山和中原,向東走是契丹、靺鞨等部落,向西卻盡是突厥人天下。慌之中,二人卻也顧不了許多,拼命拍打著坐騎狂奔。跑著,跑著,卻發現東、南、北三個方向,都有煙塵向雕影所在聚攏。
“昨夜怎麼沒把這扁畜生燒死!”李旭懊惱地說道。先前還有些憐憫火勢太大,令很多無辜的突厥人今冬忍飢挨。眼下卻只希昨夜的火勢越大越好,最好燒得阿史那卻禺湊不出足夠的戰馬,這樣自己的徐大眼就有機會擺追兵。
事實卻與他的期待恰恰相反,左右兩側冒起的煙塵越來越多。除了馬蹄聲外,耳畔已經漸漸能聽到突厥人彼此聯絡的號角。整個草原幾乎都被調起來,一波接一波,不斷有煙塵加追兵當中。
二人從阿史那卻禺馬廄中來的坐騎腳程雖快,卻也擺不整個草原追捕。眼看著,前方有兩煙塵越靠越近,將包圍圈扎攏。
“取弓,出一條路來!”徐大眼高聲斷喝。二人同時摘弓,邊跑邊將羽箭搭在了弓弦上。斜前方已經有人在大聲歡呼,李旭用眼睛瞄了瞄,擡手向來人的坐騎就是一箭。
“噗!”“噗!”兩匹駿馬應弦而倒。徐大眼和李旭兩個在追擊者擋住去路的那一瞬間衝了出去。攔路的牧人高聲怒罵,放棄被摔翻在地上,號哭掙扎的同伴不顧,不要命地策戰馬追來。
“找死!”徐大眼低聲喝罵。轉回,羽箭離弦,正中一名追擊者的口。那人猛然一頓,慘呼著跌落於馬下。失去主人的戰馬向前衝了五十多步,嘶鳴著衝進了無邊荒野。
李旭彎弓搭箭,聽到背後有馬蹄聲靠近便回猛。第一波追到兩個年蹤跡的是一夥普通牧民,人數雖然多,弓馬卻不甚嫺。二人在前放箭,牧民們在後追擊,看上去就像主往箭尖上迎一般。折損了五、六個人後,追逐者漸漸失去了勇氣。阿史那卻禺給出的賞金雖然高,卻沒到了讓所有人把命搭上的地步。而在兩個漢人伢子的箭袋沒空之前,即便追到他們的馬背後,也沒人有命再領取賞金。
太終於消失在前方的草叢裡,頭上的黑雕也不再嘶鳴。徐大眼和李旭心中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因爲,在他們後,又響起激烈的犬吠聲。
“汪汪、汪汪!”牧羊犬的聲在剛剛開始變暗的暮靄中迴盪。整個草原都被這嘈雜的犬吠聲所驚醒,無數條火龍向李旭和徐大眼二人後聚攏,遠遠看去,就像一隻燃燒的孔雀在草尖上張開了漂亮的尾翼。只是,在這個乍暖還寒的秋夜,火把意味著的絕不是溫暖。
“他的,蕭何月下追韓信也不是這種追法!”徐大眼回頭看了看,氣吁吁地罵到。他這是第三次換馬,已經過無數遍的坐騎顯然沒有清晨剛剛休息過時那般神,出的步子越來越小,步伐的頻率也逐漸變慢。
“蕭何沒有這麼多的馬可以換,手裡也沒拿著繩子和刀!”李旭大口息著,彷彿心和肺都要從嗓子眼跳出來。兩個人,四匹良駒,昨夜大夥的如意算盤打得妙。只是誰也沒有考慮到,一旦阿史那家族發了怒,半個草原都要爲之戰慄。
後的追兵顯然不是一夥的,有的是突厥士兵,更多的卻是普通牧人。在他們眼裡,得罪了阿史那家族,就等於是全突厥人的仇敵。而從東方的武列水到西方的土火羅,萬里草原都是突厥人的天下。
背後傳來一聲衰弱的馬嘶,剛剛被徐大眼換下的桃花青晃了晃,委屈地停住了腳步。一整天沒吃過東西,又斷斷續續奔跑了三百多裡,爲突厥貴族坐騎的它可從來沒有過這種罪。而後的號角聲像一種呼喚,招呼它停下來喝清水,吃豆子和蛋。此時兩個不知道憐惜的主人還在沒命地向黑暗和未知中狂奔,傻驢子纔會繼續跟著他們跑。
“沒用的東西!”徐大眼低聲罵了一句。話音剛落,另一匹被李旭換下來的踏雪煙雲也離了隊伍。而徐大眼下的烏鐵騅和李旭下的黑風則暴躁地嘶鳴著,試圖停下來等待後的夥伴。
“那些號角聲有古怪!”李旭迅速判斷出了問題關鍵所在。在家裡驅使青花騾子時,他就習慣邊吹口哨邊添食喂水。久而久之,青花騾子便形了習慣,只要聽見口哨聲,立刻就會向牲口棚裡邊。
“阿史那卻禺可真下本錢!”徐大眼苦笑,使勁用弓弦向坐騎屁後了幾下。烏鐵騅吃痛不過,只得撒開四蹄繼續逃命。李旭心中不捨,卻也不得不用使勁磕打黑風兩肋,邊磕,邊嘮嘮叨叨地念道:“黑風,黑風,快跑,快跑。明天早晨打只兔子,大和脊背都留給你!”
不知道是因爲肋部被踢得痛還是因爲聽懂了主人的話,黑風抖擻神,撒狂奔。二人又奔出了三十多裡,後的犬吠和角鳴聲終於小了些。徐大眼和李旭緩緩放慢坐騎,藉著星彼此互視,卻發現對方人和馬都像剛從沼澤中滾過的,渾上下都淌滿了泥漿。
“照這樣下去,不被捉住也得累死!”徐大眼息著大笑,璀璨的星從天上下來,照亮他一口潔白的牙齒。
“倆韓信要被捉住了,卻不知道突厥人有沒有劉三兒的心!”李旭著徐大眼滿是塵灰的臉,大笑。自出塞以來,二人的關係由遠而近,漸莫逆之。卻從來沒想到有一天會像今晚這般,共同去面對近在咫尺的死亡!
不對,應該還有一次,那是在月牙湖畔面對追兵的時候。茂功兄指揮若定,以六人之力突破了二十八人的圍追堵截。他明明可以留在霫部繼續實踐他的兵法,卻爲了自己跑到冰天雪地裡,然後又爲了自己這個朋友拒絕了卻禺的好意。
想到這,李旭突然有些後悔拉著徐大眼一起逃亡,如果自己一個人逃了,無論結果如何,都不會把朋友陷到這無法避免的危機當中。
“此,此番,累了茂功兄!”
“扯淡,我現在抓你去見卻禺,他還能放過我來!”徐大眼的雙眉豎了豎,低聲罵道。方要教訓李旭不應該說這些無聊的話,耳畔又聽見一陣犬吠,跟著,馬蹄聲悶雷一樣從兩側捲來。
二人大驚,打馬急促奔逃。如是幾次,人和坐騎都幾乎跑了力,後的犬吠聲卻始終若即若離。跑著跑著,突然,烏鐵騅發出一聲悲鳴,一,緩緩向下跪去。
“拉住我!”李旭手,扯住徐大眼手腕。徐大眼雙腳猛跺,藉著李旭的手臂在烏鐵騅倒地的剎那間跳將起來,掠過尺許距離,穩穩地落在了黑風的背上。
背上猛然多出一個人,本來就已經筋疲力盡的黑風力更是不支。無論李旭許諾什麼野兔、山、羊羔,都無法再令它腳步加快。不一會兒,後的犬吠聲又大,一條耀眼的火龍再次咬住了獵的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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