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月牙湖畔的第三天,草尖上吹起了南風。
這並不是一個好徵兆,秋天是西北風的季節,溫暖的南風吹過長城,帶給草原的往往就是災難。李旭和黑風都打起了十二分神,以最大努力向南趕。但是老天顯然不想放過捉弄這對獵的機會,很快就放出烏雲遮斷了整個天空。
天黑黑的,彷彿馬上就要從頭頂上掉下來。寬闊無際的草原上,四下的景變得一一樣。失去日指引,李旭無法再確定自己走的就是回家的路。每走幾十步,他就得跳下馬來,據道聽途說的經驗,依靠偶爾出現的一顆小樹,或者一塊石頭來判斷中原的方位。有時候地面上什麼也找不到,他只能頂着風走,同時祈禱風向還和雲起之前一樣,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後半夜的時候,他在一個窪地中升起了火堆。火和的香味很快引來了幾羣食。一雙雙藍綠的眼睛在火堆周圍滾,就像無數失去家園的孤魂提着燈籠在遊走。黑風警覺地繃四肢,時刻準備着用蹄子痛擊來犯之敵。李旭則將周圍任何可以點燃的東西收攏了起來,保持火堆一直不滅。他有些懊悔沒將甘羅出來,有甘羅在的時候,沒有任何野狼敢靠近十丈之。
“也許它真是什麼聖!”李旭自言自語地說道。半夜裡沒人聽他說話,只有黑風不安地打着響鼻。“不過,我是個倒黴蛋,所以拖累了你!”李旭笑着將幾塊乾燥的糞便扔進火中,也許是野驢糞,也許是野鹿糞,反正這東西能點着,只要火不滅,狼羣就沒有勇氣發攻擊。
快亮天的時候,他實在支持不住,在寒風中睡着了。睡夢中,他又看到了陶闊,又過上了縱馬橫刀,馳騁原野的快樂生活。然後,一羣紅披風衝過來,搶走了陶闊,他拔刀拼命,卻發現手中一無所有。
“附離!”陶闊抱着他,淚落雨。李旭手去陶闊的面頰,手掌間卻傳來一片冰涼。
他猛然睜開眼睛,看見天邊出了幾亮。數百片晶瑩剔的雪花從空中飄飄的落下,將草地上的餘燼打出緲緲青煙。狼羣已經散去,黑風正在不遠尋找早點吃。低低的雲層下,幾行大雁嘎嘎着,振翅南飛。
李旭快速跳了起來,下雪了,他必須在雪下大之前找到一個安之所。黑風聽見主人的聲音,停止早餐,小跑着奔向李旭。一人一馬沿着鴻雁留下的影子高速飛奔,在被初雪打溼的草地上留下一串泥漿。
策馬跑了沒多久,一個部落就出現在視野之。那是索頭奚人曾經的營寨,現在歸屬於蘇啜部,大部分蘇啜部的公共牲畜放養在附近,有專門的武士和牧奴負責繁衍生息。黑風發出一聲興的嘶鳴,撒向營地前疾馳。李旭卻地拉住繮繩,生生將黑風扯偏了方向。
“唏溜溜!”黑風前騰空,大聲向主人抗議。雲那麼黑,雪只會越下越大。冒着這麼大的雪強行趕路,人和馬都可能在半路上凍僵!急着積攢過冬的野狼可不管誰有骨氣誰沒尊嚴,只要你沒有力氣反抗,它會以最快速度衝上來咬斷你的嚨。
“黑風,咱們走!”李旭大聲命令着,強行調轉馬頭。他看見營地有蘇啜部的武士迎了出來,黑風的嘶鳴聲驚了他們,武士們嚴格地出帳履行自己的職責。
“唏溜溜!”黑風又發出一聲悲嘶,被李旭強着向南方跑去。匆匆衝出來的武士們看見了李旭留在風雪中背影,一個個驚得目瞪口呆。
“是附離大人,我眼睛沒花吧,他怎麼才走到這?”有人大聲道。
“這麼大的雪,他居然還繼續趕路!”
“他是寧可凍死,也不再願意沾咱們部落的一草一木了!”有知道詳的武士嘆息着搖頭。長老們做得太過分了,也難怪附離大人連帳烤火都不肯。可這麼冷的天,他能走多遠?武士着青黑的雲,喃喃祈禱。
“長生天,請你保佑附離大人!”
“長生天,請你把雪再下大些!更大一些!”幾個腳腕上套着皮索的奚族奴隸低聲禱告。方圓幾百裡都不會再有第二個部落,那個毀了索頭奚部的孤狼,願長生天給他最嚴厲的懲罰。
雪隨下隨化,滿地泥漿。泥漿很快又被凍了冰渣,粥一般和後落的雪花攪在一起。幾株沒來得及落下葉子的老榆樹掛滿了冰凌,在風中不斷瑟。終於,有樹枝承不了如此重負,咯嚓一聲折了兩段。
冰凌,樹枝互相糾纏着在風中滾,已經漸漸積厚的雪被帶了起來,裹了一個大冰團。冰團越滾越大,越滾越大,在雪野中出一道沉重的痕跡。終於,在一個斜坡前,冰團滾不了,被凍結在了地面上。風捲起的雪花圍着冰團打着漩渦,漸漸堆積塔,堆積丘,堆積得與前方的斜坡不分彼此。
一雙大腳踏了上來,“撲通”一聲陷了下去。渾“白”的黑風淒涼地嘶鳴着,力後退,用繮繩將主人緩緩地從雪坑中拖了出來。李旭艱難地站直了腰,剛給黑風一個激的笑臉,腳下一,再次跌倒於雪坑中。他向前爬了幾步,抓住一把枯草,緩緩收攏軀。蹲,站起,抱住黑風的脖頸。轉臉向南,跌跌撞撞地前行。
“前方有兩個小土丘,那之間有一避風的地方!”李旭趴在戰馬的耳朵邊,低聲給對方打氣。也不知道黑風聽明白沒有,它艱難地將脖頸擡高,陪着主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挪。
前方應該有兩個小土丘,中間的樺樹林中可以安置一頂帳篷。李旭在心底不斷給自己鼓勁兒。冷風凍得他已經渾麻木,去年冬天徐大眼說及附近的地形時,曾特地提到這片樺樹林。一旦諸霫聯軍在襲奚人營地不,或遭遇風雪,那片夾在兩個土丘之間的樺樹林是最好的紮營之所。
翻過了一個土丘,又滾過了另一座,徐大眼說過的樺樹林卻始終沒有出現。風吹在上已經不再到冷,雪化在臉上帶來的反而是暖意。“風兄,拖累你了!”李旭知道自己的路走到了盡頭,歉意地衝着黑風說道。黑風掙扎着低下脖頸,力用舌頭溫暖他的臉。那是黑風最後能做的事,全上下都被雪水打,唯一還保持溫暖的,就是它的舌頭。
“別鬧,陶闊,別鬧!”李旭迷迷糊糊地道,順着雪坡向下滾。這是在月牙湖麼,陶闊不停地向自己潑冷水。甘羅呢,甘羅怎麼跳進了風中。什麼味道,是烤野兔烤焦了麼?
“唏溜溜!”黑風大聲咆哮着,跪下前,用頭拼命地將李旭向山坡下頂。頂了幾下,它也頂不了,豆大的眼淚順着眼眶落在了雪中。
突然,一焦糊的味道順着風吹進了李旭的鼻子。他神猛然一振,在風雪中艱難地睜開了雙眼。他看見黑風絕的眼神,看見了漫天風雪。隨後,他看見一濃煙,就在自己的左前方高高的升起,風捲着雪花向煙柱上吹落,卻始終無法吞沒那希的濃黑。
“有人在那裡紮營!”李旭沙啞地大,黑風亦發出一聲淒厲的長嘶。人和馬聚集起最後一點力氣,相繼滾下山坡,雪球般連翻帶滾衝向濃煙升起的地方。
是樺樹林,這種北國特有的樹木外皮像雪一樣潔白。層層的白雪與林木之間,一座牛皮扯起的營帳高高聳立。營帳外,一個巨大的火堆噴雲吐霧,通紅的火舌翻滾着,將所有近營帳的風雪了熱汽。
火堆旁,一個年持槊而立。魁梧的材,狡詰的笑臉,與樺樹林一道爲世上最溫暖的風景。
“怎麼是你?”李旭口問道,耳邊同時聽見了同樣的問話。他跌跌撞撞衝過去,與衝過來的對方到了一起。來人用力捶打着他,將他所有覺一點點打回他的。
“你怎麼走得這般慢?”徐大眼一邊將李旭向皮帳篷裡邊拖,一邊追問。
“你怎麼會到這裡來?”李旭用力着自己幾乎凍僵的臉和耳朵,大聲問道。自覺了冷落的黑風接連打了幾個響鼻,向沒有義氣的主人表示了不滿。隨後力撞開帳篷前的其他幾匹馬,自顧圍着火堆轉起了圈子。
“阿思藍派人用快馬告訴了我,我隨後就抄了直路來追你。今天早上遇到了風雪,懶得再進霫人的村子,就在這裡紮了個帳篷!本來以爲這回肯定追不上你了,卻沒想到你先走了那麼多天,居然還走到了我後頭。”拉好帳門,徐大眼用最簡潔的語言描述了自己出現的原因。
“等到了中原,我請你喝酒!”李旭一邊向炭盆附近溼服,一邊說道。他到鼻子裡酸酸的,卻找不到更好的言辭表達自己的激。從自己離開蘇啜部到現在不過六天的時間,徐大眼猛然聽到消息,又在這麼短的時間從新開河畔狂奔到這,途中一定是不眠不休。他和蘇啜部沒有鬧僵,沒有必要過營門不卻在樺樹林裡吃苦凍…...
“等回到中原再說吧!你這個笨蛋,要走也不該把甘羅留給他們!”徐大眼從自己的包裹中找出一套貂裘,順手扔給李旭。“出門不多帶幾匹馬,想死也不是這種死法?”
“阿芸和張季他們還留在蘇啜部!”李旭訕訕地說道。他知道這個理由騙不過徐大眼,額頭不覺冒出了幾粒汗珠。
“你到是癡心!只怕人家未必承!唉,人家說江山人任取其一,你倒好,江山沒有,人也拱手讓給了別人!”徐大眼無奈地搖搖頭,發出一聲長嘆。他知道好朋友的格就是這般迂闊,也正因爲如此,他才非常在乎這個善良正直的朋友,聽到他離開的消息,立刻不計任何後果地追了過來。
“承也罷,不在乎也好,反正我想做的事都順着自己的心意做了,今後想起來也沒有什麼愧疚!”李旭掙扎着站起來,像是跟徐大眼解釋,又像是自我安。
晴姨那麼涼薄的子,未必值得銅匠師父爲尋遍半個草原。但銅匠師父依然歷盡艱辛找到了,並且無怨無悔地守候了半生。這其中,恐怕更多的是爲了自己的承諾而不是年懷。在風雪中滾打的這一天,李旭又明白了很多事。特別是方纔生死關頭,他發現自己對陶闊和蘇啜部沒有恨,想得更多的,是半年來一起走過的好時。
“人骨頭渣子和狼糞永遠不知道什麼愧疚!”徐茂功的大眼翻了翻,不屑地譏諷道。“別傻站着,圍着炭盆打兩趟拳。免得染了風寒,還得我來照顧你!”
“你會照顧人麼?”李旭笑了笑,反脣相譏。徐大眼的服穿在他上有些,手踢都極不舒服。但連續六天以來,這是他覺最輕鬆的一刻。
炭盆裡的火焰突突跳,照亮兩張真誠地面孔。徐大眼笑了笑,照着李旭的肩膀捶了一拳。李旭側化去拳頭上的大部分力道,卻沒有力量反擊。徐大眼豎掌,啪啪拍向李旭的每一個部位,直到李旭脖頸上的皮都還是泛紅,才息着收起了雙掌。
“你從軍中離開,蘇啜部那些武士給了誰帶?”李旭一邊圍着火堆活筋骨,一邊問道。好在那團黑煙出現得幾十,再凍上半個時辰,估計華佗在世,自己也得落個殘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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