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莊周夢為蝶, 還是蝶夢為莊周？

剛開始的時候，燕臨尚能分清。

然而當夢境不斷在深夜造訪，另一段記憶從頭到尾不斷地注腦海, 他便漸漸開始分不清了。夢與真, 匯在一起, 終究使人無法分辨，哪一個纔是真正的自己……

又或者, 二者已融為一。

但他唯一能清楚知的, 是現在, 是此時、此刻！

他想自己所, 得自己所得, 一切心願都滿足，一切創痕都癒合……

被他拉到這恢弘大殿前方的薑雪寧，卻隻有一種做夢般的覺。

傳國玉璽就抱在手上。

目之所及的所有人，目都落在上。

倘若是前世, 或恐都要笑出聲來, 畢竟想要的都沒得到；可這一世, 明明不想要，別人卻偏偏往手裡塞……

前世今生, 突然織出一奇異的荒誕。

薑雪寧懷疑自己是在夢裡。

然而那傳國玉璽上工雕琢的龍鱗去硌著的掌心，有些許疼痛緩緩地滲進來, 一點也不假。

可是，怎麼能呢？

怎麼能由來選呢？

薑雪寧記得，自己上一世選中了一個年僅十歲的宗室孩子, 才剛過繼為儲君, 尚未扶立登基，便被他們殺死在了赴京的途中……

怎麼敢選？

那種恐懼伴隨著這隻付到手中的玉璽, 一道泛了上來，搖了搖頭，像是怕驚醒了什麼隨時會擇人而噬的猛一般，雙手持著那玉璽，想要遞還給燕臨。

說“不，我不敢……”

然而燕臨沒有手去接，隻像是一個刑的罪人般，用一種沉默到近乎哀求的目著。

前方一聲冷笑陡地傳來，謝危一雙渾無緒的眼注視著他們二人，話卻是對薑雪寧說的“這不敢，那不敢，你什麼時候能長大一點？”

薑雪寧看向他。

謝危竟然沒有毫反對的意思，隻是聲音卻一句比一句冷“要麼閉上眼睛，就當自己是隨便選頭豬；要麼剖開你的心，好好看清楚自己想的究竟是什麼！”

若說先前燕臨之所言，隻是讓所有人震駭得失去了言語，好半晌沒有反應過來，那麼此時此刻的謝危的一番話，便將被震得七葷八素的那些人喚回了已存不多的神智。“事關天下家國的大事，豈能如此兒戲！”

“難道竟要這小小子來決定？”

“你們都瘋了不？！”

“胡鬧，簡直胡鬧……”

……

有幾名年邁的大臣捶頓足，險些都要急得背過氣去。

天教這邊數千殘兵群龍無首，死了萬休子，都十分茫然。

但他們左看右看――

什麼公主，什麼世子，什麼薑二姑娘，全他娘不認識！

怎麼辦？

眾人麵麵相覷，也不知是哪個貪生怕死地先十分狗地喊了一句“當然是選我們度鈞先生！”

接著便是一片起鬨。

呂顯先才因為燕臨扔過來那一劍而發麻的頭皮，尚未完全恢復，這會兒聽見這幫烏合之眾墻頭草的聲音，差點沒一口老噴出來！

敢沒了萬休子，還指投靠謝危保命呢！

隻不過這一幫草包起鬨，還真引起了大殿前後左右一陣連著一陣的。

忻州軍之中也未必是人人都服燕臨的，各有各的想法，隻是他們打量謝危，似乎半點沒有反對燕臨的意思，一時也不好做些什麼。

聽從燕臨號令的那一批，自然按兵不。

沈芷後那人數眾多的黑甲軍也從未遇到過這般形，隻不過他們又與別人不同，本是先皇為保皇室而籌建，自然不可能容許傳國玉璽旁落。

所以這一刻，無數人竟然拔劍而出！

劍鋒所向，盡指懷抱玉璽的薑雪寧！

他們隻等著沈芷一聲令下，便沖殺出去，無論如何先取薑雪寧命，再奪回手中的玉璽。

然而等來的，竟不是手。

沈芷甚至比謝危還要平靜“放下兵刃。”

後幾名將領驚呆了“殿下？！”

沈芷麵一寒，聲音終於冷了幾分“我說放下兵刃！”

“……”

黑甲軍眾人，這一時是茫然的。

然而沈芷態度強，縱使他們不著頭腦，納悶半晌後，終於還是帶著幾分心不甘不願，將舉起的兵刃收起，退回了後方。

沈芷沒有看謝危，也沒有看燕臨，隻是凝著薑雪寧，慢慢勾起了角，浮出來的這抹淺笑，和了所有的廓，便連眼角那一道疤看著都顯得溢滿了彩。

倘若世間，隻有一人能讓全心地信任――

那麼毫無疑問，這個人是薑雪寧。

輕輕對道“寧寧，你選誰，就是誰，我也永遠，站在你這邊。”

哪怕可能會選謝危。

可隻要樂意，沈芷想，好像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畢竟當皇帝，也不是真的就能為所為了。

這一瞬間，理智尚存的滿朝文武，簡直被炸得找不著北，隻覺天都被捅出來了一個窟窿！

一個謝危不夠，加上個燕臨！

現在好，連長公主殿下都跟著瘋了！

終於有人眼睛一翻腦袋一歪，一頭昏倒過去，引得周遭一片混。

角落裡的蕭定非、方妙等人幾乎用一種佩服和羨慕的眼神看著薑雪寧，然還帶了幾分熱切，彷彿期待著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然而呂顯心裡卻是咯噔一下。

他的目在謝危、薑雪寧、沈芷三者之間逡巡，隻片刻便突然想要罵人。

好啊，敢是在這裡等著！

他就說謝居安怎麼瘋到這境地，偏要一副與沈芷水火不容、你死我活的架勢！

燕臨方纔所為顯然不在他意料之中，但他沒有任何製止，便證明此舉正中他下懷！

謝居安等的便是此時此刻，要的就是將人進兩難！

若要在他與沈芷之間求個兩全，留給薑雪寧的選擇，哪裡還剩下幾個？

呂顯簡直懷疑自己都能看出結果了。

隻不過心仍舊在這一刻懸了起來――

謝居安當真能贏，能得償所願？

薑雪寧真的沒有明白，怎麼一切忽然就變了這樣？

究竟是自己瘋了，還是他們瘋了？

捧著這傳國玉璽，頭回覺得自己像是背了座金山的乞丐，非但不高興，反而覺得自己快要被死了，一點也不過氣來。

明明自己什麼也不是。

可所有人都在這一刻注視著的一舉一，甚至一個目，一個眼神。

先看向了沈芷，又看向了謝危，與這兩人相關的回憶紛至遝來。

一個是公主，一個是帝師；

一個是仁善心腸，一個瘋魔偏執；

一個為子，一個當了反賊；

一個視為知己，一個是的先生；

一個遠赴韃靼和過親，幾經沉浮回到宮廷，一個世離奇年逢難，忍辱負重復仇洗雪；

一個上有著另一個人仇人的脈，一個先才當著另一個的麵殺了的親；

……

然而這一切的一切掠過後，唯一留在腦海的，既不是沈芷，也不是謝居安。而是不久前，那個下雨的傍晚，張遮含著極淡的微笑注視著，那樣篤定地對說“娘娘，你可以。”

等待的時間，被拉得無比漫長。

可卻很難分清，到底是才過去一刻，還是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

久久立在大殿門前的薑雪寧，終於了。

看了一眼謝危，眸底千回百轉，然而隻是向他出了一個有些奇異的微笑，便轉走向了沈芷！

燕臨目不轉睛地注視著。

殿前更突起嘩然。

謝危垂在側的手掌忽然用力地握了。

連沈芷都隻能怔忡地看著。

薑雪寧在前停步，想起自己與沈芷這一世的初遇，是提筆在耿耿於懷的那道疤上畫了一抹櫻，從此對好，也對好。

天底下有什麼比這更好呢？

隻含著一點和的笑意道“其實，迎殿下從韃靼回來，並不是我最高興的一件事。我最高興的是看見，殿下再也沒有刻意遮掩過麵上的傷痕，您終於接納了自己。不管將來發生什麼，您扶立新皇也好，擁兵自立也罷，在薑雪寧的心裡，您永遠是那個一無所有世人，留給我一g故土之約的公主殿下。”

沈芷突然淚下。

薑雪寧卻抬了的手，將那沉甸甸的傳國玉璽，放進了的掌心。

說“我想要相信您。”

在話音落地之時，立於後的謝危形卻晃了一晃，握的指尖深深陷掌心，他幾乎要將自己的手指握碎！

一無所有世人！

他不是沒有料到薑雪寧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可那“世人”三個字卻像極了三枚極長的鐵定，楔他心臟，又如忽然翻湧而起的浪一般，將他所有強撐著繃起來的鎮定和偏執都擊垮！

嚨裡約有一腥甜的氣上湧，謝居安從未這樣疲憊過，他不願再聽半句，徑直轉，拂袖而去。

烏金西墜，袍獵獵。

然而他才行到那長長的臺階前，那道悉的聲音便在他後響起“謝居安！”

謝危到底停了步。

片刻後，一隻帶著溫度的手掌，從他後來，握住了他的手掌。

薑雪寧凝著他“來時我便說，我有話想對你講。”

謝危怎會不知？

那天見過了張遮，第二天一早，便說有話想要對他講。

劍書來稟告了他。

可是……

他轉眸著，突起的結上下一陣湧，隻道“我也說過，我一點也不想聽。”

在馬車上，便幾次三番想要開口。

可謝危總是閉。

那時薑雪寧以為，大約是將到京城，決戰在即，這個人或許需要靜心定神，所以開口不之後，便沒有再打擾，隻想著過兩日再說也不遲。

然而此刻看著此人模樣，還有什麼不明白？

這個人活得該有多苦呀。

險些哽咽，卻沒有放開他，隻是手去拿他右手一直扣著沒有鬆開的那柄刀，便像是當初在山裡他哄自己時一樣，輕聲道“把刀放下吧。我就在這裡，我不會走。”

謝危滿心都是深重的戾氣。

他本不願鬆開。

可又怕那柄刀傷了薑雪寧的手，所以到底還是慢慢放開了。

將刀扔到了臺階下。

這聚集了數萬人的太極殿周遭，不知為何，忽然靜悄悄的。

那一方傳國玉璽就在手中，可沈芷卻沒有看它，反而是看向了與謝危站得極近的薑雪寧，問“寧寧，你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薑雪寧說“我知道。”

這個人上輩子殺，就算到了這輩子，都還想過要帶一起去死，絕不是一個好人，怎麼會不知道呢？

甚至可以說，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因為看過他最真實也最瘋狂的一麵。

沈芷又問“你是喜歡他嗎？”

薑雪寧想了想，道“喜歡。”

這一瞬間，謝危的手掌輕輕了一下，腦海裡卻彷彿有萬般影掠過，最終什麼不剩下，隻是怔怔著。

燕臨站得太遠，沒有人能看清他模糊的神。

沈芷也好久沒有說話。

並不是完全認同謝危這個人的，怕的寧寧選錯了傷心，可卻不能去攔，千百的擔憂，最終隻化作一句“那你真的清楚，自己現在在做什麼嗎？”

薑雪寧朝一笑“我清楚。”

而且非但清楚現在在做什麼，還知道將來要做什麼。

所以平靜而坦然“我要同他婚。”

“……”

那一天晚上，他問過一次，可沒有回答，他便再也不敢問第二次。

可現在說，要同他婚。

謝危突然無法分辨，這究竟是真，還是夢難道不是要離開他，去找張遮嗎？

薑雪寧看著他，突然發現，竟能讀懂這人此刻的想法，於是忍不住笑了一聲“很久以前，你跟我說，倘若是你喜歡一個人，便要永遠藏在心裡，不讓那個人知曉。可是謝居安，你若真喜歡一個人，又怎麼可能藏得住呢？”

謝危不明白。

薑雪寧也看出他不明白“你真的，聰明絕頂，可就是不會喜歡人。”

談說，這個人笨得要死。

一不小心便要鉆進牛角尖。

太害怕擁有的再失去，也彷彿覺得那些得到的終將會失去一般，所以偏執，偏激，還偏偏不肯對人示弱，把那些話都講出來。

薑雪寧忽然覺得，這個人和前世的自己，實在是太像了。

有些東西不明白，所以撞得頭破流。

眨了眨眼，眼底現淚，卻拉著他的手，踮起腳尖親吻他微涼的薄，低低道“謝先生，你教過我讀書，寫字，彈琴，做人。可從今往後，換我來教你，教你怎樣好好地去喜歡一個人，好不好？”

……

這一天，謝居安究竟是怎麼回答薑雪寧的，最終了史書上一道始終無人能解答的謎題。

因為，就在這大家都聚會神的當口。

整座為夕籠罩的太極殿前，突然響起了呂照那咬牙切齒、恨之骨、終於沒能忍住的大罵“我就知道，我早該知道！雄才大略凈拿來算計哄騙人小姑娘！不乾，不乾了！老子要改行做去了！真是他媽信了邪纔跟你一起造反！了你祖宗的！”

坤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