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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 第109章 羔裘

新鄭城的刀兵之聲,響了一整夜……

由橫君組織的這場舉事十分倉促,行事上也算不得機,在秦國新鄭令事先察覺的況下,這場舉義剛剛開始,坦右臂發誓復韓的眾人,竟遭到了秦軍的突然襲擊,然后便是里巷中的短兵相接。

就像韓國立國兩百年來,從未在疆場上戰勝過秦軍一樣,韓弩勁卒做不到的事,由亡國民組織起來的僮仆輕俠,依然無法做到。

最后,輕俠僮仆們被秦卒有條不紊地屠戮殆盡,只剩下數十人躲到了城北一據點里。在悲壯的歌聲中,這群不愿瓦存的韓人點燃了屋舍,九月底天干燥,北風大盛,這場火,導致半個城北在大火中化為廢墟……

城東的張氏宅邸,一如張良所言,三百名僮仆沒有參與舉事,也僥幸逃過了大火的浩劫。

站在家中的三層閣樓上,披羔裘的張良看著遠的火,他眼中有,拳頭也不自覺地握……

這是他最喜歡的閣樓,每一層都有涼臺。天氣好的日子,可站在上邊憑欄遠眺,觀賞鄭韓風。下雨雪時,因為涼臺上有屋檐突出,足以遮風避雨,也能邀約三五好友,擁爐飲酒,對著霜雪暢談古今。

若是他厭倦了新鄭貴族圈子里的喧囂應酬,也可以關上門,臥在小樓上,讀著諸子百家的著典籍迷,一看就是好幾天……

無憂無慮的公卿子弟生活,在四年前戛然而止,在同一個地方,張良扶著欄桿,眼睜睜地看著韓王安打開城門,赤牽羊,卑躬屈膝地跪迎秦軍城。

張氏幾代人苦心維護了百年的韓國,從此徹底消失,甚至連“韓”的名號也不允許被提及,被“潁川郡”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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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時候起,那個無憂無慮的年郎,便同韓國社稷一起死去了,只留下一個心心念念復國仇家恨的民。

但此時此刻,張良卻又要在同一個地方,眼睜睜地看著,積蓄數年的復國力量,在朝夕之間毀于一旦。

時也,勢也,在一點把握都沒有的況下,為何要倉促行事?

他恨,恨屠戮同胞的秦人,也恨不聽自己苦心良言的橫君。就是這些腦滿腸、自以為是的公子敗壞了韓國的國政,現如今,他們又在揮霍韓國僅剩的熱男兒。

張良坐了下來,輕琴弦,彈奏起一曲哀歌,仿佛在應和遠方的熊熊大火。

“羔裘如濡,洵直且侯。彼其之子,舍命不渝!”

淚水落面頰,鄭衛不止靡靡之音,也有悲憫雄壯。

待他一曲終了,老仆也出現在后,恭敬地稟報道:“君子,外面的消息說,橫君和公孫信都在最后時刻逃了出去,除他們外,舉事的人幾乎都被殺了,滿城里巷皆赤……”

張良默然良久,他可以想象,城樓之上,此時此刻,已經掛滿了反秦義士的頭顱。

“悲呼!”

悲憤之下,他竟直接將手里的琴,扔到了閣樓下,仿佛韓國復國的希,砸得稀爛!

“君子!”

老仆大驚,這可是君子最喜歡的琴,十余年來不釋手。

張良卻已經閉眼住了心的憤慨,片刻后平靜地說道:“張翁,等秦吏的嚴查過后,便將府中的三百僮仆遣散了罷。”

張翁連忙頓首:“僮仆皆是家生奴子,世代為張氏仆役,當終生侍奉君子左右,不愿離開。”

張良嘆息道:“我之所以要遣散他們,是因為經過這場舉事,秦國吏定會加對韓地的約束,不會容許各家保留僮仆武裝。清洗就要來了,多虧了橫君等人,想要在韓地反秦,已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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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留下看不到希,我也是時候離開新鄭了。”

他目掃過這里的亭臺樓閣,一花一木,除了年時去楚國淮(陳郢)學禮的時,他幾乎沒有離開過這座宅院,這座城池,一時間有些不舍,卻無法搖堅定的決心。

最后的主人也要離去,老仆悵然若失,但還是應道:“君子打算去往何?”

“去東方,齊楚魏三國界的地方,繼續蟄伏,等待時機!”

這世道,死不難,難的是活,張良必須帶著今日諸多韓人義士未盡的夙愿仇恨,忍辱負重地活下去。

張良下羔裘,一在冷風中獵獵作響,朝著大火燃燒的方向鄭重作揖。

“諸君請放心,張良會替你們,看到秦國失去時勢的那天!屆時,我會親手讓暴秦覆滅!”

……

果然如張良所料,九月底,新鄭那邊前腳才剛剛傳來韓人造反的消息,被囚翟的韓王安,后腳就被殺了……

殺死韓王安的不是別人,正是秦國的前任丞相,奉秦王之命到東方各郡巡視的昌平君熊啟。

昌平君拎著韓王的人頭抵達新鄭,向韓人示威,滿城已無一人敢仰視秦吏,那些冒尖的復國者,幾乎都死在了這場毫無意義的舉事里。

在安定潁川郡后,昌平君又馬不停蹄地朝東方進發,他的目的地是淮,此時此刻,王賁所率的大軍已經包圍了那座楚國陪都。

昌平君不知道的是,張良也手持驗傳,出了新鄭城,他一向行事謹,是清白案底,去哪都不會有人為難。仗劍行走在東去的道路上,看著昌平君威風凜凜的車駕,張良若有所思……

……

同一時刻的南郡安陸縣,這里秦吏對時局的了解,遠不如張良那般徹。他們只知道秦國和楚國開戰了,但戰事集中在北方上蔡、陳郢一帶,并沒有引發南郡與楚國的直接沖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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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郡太守下達的文書里,也只是讓安陸縣加強備警,嚴守邊界江防,切勿再出現秋初時,幾個邦亡人就將一個鄉攪得七八糟的事件,更不可貿然發兵越境。

此外,各亭部也被要求,統計轄區各里青年丁壯人數,組織他們去鄉里進行統一訓練。亭長亭卒們紛紛猜測,若是戰爭繼續擴大,安陸縣也不得要征發戍卒,戰爭的氣氛,已經相當濃烈了。

到了十月初,秦歷翻開新一年開端的時候,新的命令,終于抵達了安陸!

“叔父,是郡上發下來的文書!”

安陸縣尉署里,穿著一小吏皂的鄖雄匆匆小跑進廳堂,將郡上下達的文書雙手奉上。

左尉鄖滿連忙接過,開啟封緘,小心翼翼取下已經干燥的印泥塊,的確是南郡郡尉無誤。

“二十二年正月(十月)丙子,南郡尉謂安陸縣尉……”

“秦與荊戰,轉送委運,修路鋪橋稀缺人力,故大王令南郡興徭。”

“大王不興黔首,必令先悉行隸臣妾、城旦舂、鬼薪、白粲、居貲贖債、、贅婿、商賈。”

這文書的大概意思是,秦楚淮戰場的后勤工作很重,缺轉運糧食、鋪路修橋的人手,所以需要南郡各縣都派遣一些人手北上支援。

他們并不知道,這人手不足,是由新鄭反叛引發的蝴蝶效應。原本計劃開赴前線的關中勞役,如今卻留在了潁川郡駐防,秦國不得不從南郡、南等沒有戰事的地方調人力。

大冬天的,北上服徭,這可算是苦役了。所以文書上要求,優先征發隸臣妾、城旦舂、鬼薪、白粲、居貲贖債、、贅婿、商賈等社會地位低的員,再派一名干練吏員,帶著部分戍卒押送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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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陸縣被分配到的數額,是五十名刑徒、十名戍卒,十月中旬出發,限期十二月一日前,抵達南郡方城縣集合……

“叔父!這可是難得的機會啊。”鄖雄兩眼發,力勸鄖滿。

鄖滿也反應了過來:“你的意思是……”

“這些刑徒、戍卒不是需要一名干練吏員押送麼?叔父心中,應該已有人選了吧?”

“吾侄聰慧,這的確是難得的報復機會,還能讓縣中諸吏無話可說!”

鄖滿哈哈大笑了起來,他讓尉史安圃上堂,下令道:“立刻讓湖亭亭長黑夫,前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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