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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 第99章 邦亡人

第二天平旦時分,趴在案幾上睡著的黑夫迷迷糊糊地醒來,發現天還沒亮,而傳耳中的,也不是鳴,而是徹夜未停的慘……

“都已經打了一夜了。”

他不免有點可憐那嫌犯,大概是因為秦律不提倡審案時用刑訊,秦國的刑尚且原始,只是簡單的用木、竹,但造的痛苦也足夠巨大。并且,不打則已,一旦用刑,便要打到你張口為止!

過了一會,間歇響起的慘聲漸漸平息下去,當石再次被帶上來時,已是遍鱗傷。

昨夜被撞得差點吐的尉史安圃親自用刑,他下手毫不留,石的背上,幾乎找不到一塊完整的皮,全是淋淋的笞痕,人也痛得昏死過去,被人澆了一頭冷水后,才哆嗦著醒了過來。

“說,還是不說?”

令史樂也暗恨石剛才將自己嚇倒一事,這位本來笑的和藹秦吏,此刻臉冰冷。

被打得皮開綻的石抬起頭,看了阻止他自殺的黑夫一眼,自嘲地慘笑一下后,終于松了口。

再是鐵打的男兒,也熬不過酷刑的折磨,除非他死了,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得從一年前說起,石有一天上山砍柴,卻不料誤踩了獵戶捕用的夾子。這什靠自己一個人死活掰不開,他呼救無果,還引來了一頭斑斕的大花豹子……

眼看他就要喪命豹口,就在這時,一個路過此地的瘦小男子殺死了花豹,救了他命。

自此以后,石視那人為恩公,對他言聽計從,二人還經常往來,漸莫逆之

“那個救你的男子什麼?是何籍貫份?”

石這時候也老實了,一五一十地說道:“他敖,是庸耕者,住在鄉上,原本是楚國士人,一年多前從大江南岸逃荒過來。他們沒有分到土地,只能做庸耕仆役,勉強維持生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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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那群和石往來甚的庸耕者,尉史安圃輕聲說諸位放心,他已經讓人去控制這群人了。

石接著說道:“幾天前,敖再次找到了我,想讓我幫他做一件事……”

“殺人?”黑夫皺眉問。

“不。”石戴著枷鎖,艱難地搖了搖頭:“按他的說法,是要去捉……”

見石終于說到了關鍵的地方,眾人立刻打起了神。

敖對石說,柳樹里的里監門欺辱了他一個伙伴的妻子,他還聽聞,那里監門經常勾搭里中寡婦,還會乘獵戶不在家時,去與獵戶之妻通……

在秦國,雖然打擊男不正當關系,但捕風捉影地說某男某是不行的,必須捉在床才算數,敖打算讓石與他一同去捉,報復里監門。

石很信任敖,沒有生疑,那天還按照敖的囑咐,帶上了自己的刀。

“我先去鄉里庸耕者寄居的地方,帶敖出來,因為若無士伍雇傭,庸耕者不得離開鄉邑。”

“我與敖到柳樹里時,正好是朝食時間,里中的男都下田去了,吾等到了獵戶家門外,我過窗,那里監門果然在與獵戶之妻通……”

“敖說此事他來做就行,我看著外面,說著便借我肩膀,一腳踹開了窗戶,跳了進去,這時候我才發現,我掛在腰間的拍髀,已不知何時在敖手中了!”

提及此事時,石依舊有些不敢置信。

黑夫微微頷首,他對兇犯為二人,一人站在屋外,一人躍殺人的推斷,是完全正確的!

尉史安圃等不及了,立刻起道:“昨天我便問過,那些庸耕者去了鄉中某里幫忙收割稻谷,那個敖想必也在其中,我已讓幾個亭長帶人過去緝捕,我也立刻趕過去!”說著,便急吼吼地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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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催促道:“然后呢!”

“接下來的事,諸君都知道了,敖本不是捉的樣子,他直接殺了里監門,又追上獵戶之妻,將捅死,而后就拿著里監門的劍,還有一袋銅錢出來了……對了,還有兩個木夾。”

“還拿了夾?”

黑夫微微詫異,這一點他們之前是不知道的,獵戶家里東西裝的七八糟,尤其是夾,更是做了許多,恐怕了幾個,那獵戶自己也不知道,所以也沒上報,真是個糊涂的老實人,只是不知道,兇犯敖拿夾做什麼?

樂繼續追問道:“敖事后是否告訴你,他為何要殺里監門!”

石再度沉默了,似乎在猶豫,他曾經為了守護這個,不惜一死。

黑夫立刻道:“石,你看好了,我左手擺著陶碗,碗是水,待會還有稻飯。右手則是繼續行刑的竹條,選哪樣,看你。”

石有些怨恨地看著黑夫,他從昨天起就滴水未粘,又挨了一夜的鞭笞,此刻裂,又神也到了最虛弱的時刻。

在一番天人戰后,石似乎還是屈服了,他選擇了水,在猛地喝了幾口后,頹唐地說道:“當時我也很是不解,但未聲張,等敖帶我到了安全的地方后,向我下拜致歉,這才說出了真相。”

“原來他們這一眾楚人,一共十人,本來是聽聞秦國日子比楚國好,逃荒過來的,誰料卻無立足之地,只能給人做庸保,每逢有工程勞役,府也優先征召他們,先后有二人死于城旦。于是剩下的八人開始后悔來到秦國,想回楚國故鄉去。當初是敖將他們帶出來的,如今,他也想將眾人一個不剩地帶回去……”

樂拍案道:“原來是想做邦亡人!嘿,他以為我秦國與楚國一樣,是想進就能進,想出就能出的麼?二三子,立刻再派人去追上尉史,將此事告知他,就說那些庸耕者,一個不能放過!統統抓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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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亡,在戶籍制度嚴明的秦國,就是叛逃的同義詞,帶頭者會直接死,其余黥為城旦!

石道:“敖也知道此事不容易,于是便與眾人一起湊錢,賄賂了里監門,請里監門幫他們偽造驗、傳,好讓他們謊稱去做徭役,抵達邊境附近,再從山澤樹林里匿逃。”

“里監門得到的那兩千多錢,就是這麼來的!”樂連忙讓人記錄下來,又一個疑點被解開了。

黑夫這時候已經大能猜到后面的劇了:“但里監門卻收了錢不辦事,亦或是害怕了,就決定向府告發他們?”

石道:“不錯,敖也察覺到里監門的意圖,于是就決定在他告發前,殺了他!”

黑夫有些奇怪地問道:“敖明明欺騙了你,讓你介了一起殺人案件,你卻不怨恨他、告發他,昨日還妄圖自刎,保住敖的,這又是為何?”

石昂起頭道:“敖當日與花豹搏殺,不惜落了一傷,于我有救命之恩,我這條命是欠他的,他何時要用,何時拿去便是!何談什麼拖累不拖累的!”

“你不知道包庇殺人犯,是違背秦國律令?”

石大義凜然地說道:“小人卑賤,不懂律令,只懂做人的道理,那里監門不守諾,該死,與人通,也該死。我寧違律令,不可違丈夫恩仇信義!”

“又是這該死的輕俠之義。”

樂罵了一句,黑夫知道,秦吏最痛恨的,就是這些輕俠之人。

但犯法就是犯法了,石將為此付出代價,他作為從犯,事后又不舉報,甚至有被捕后暴力抗法行為,當與殺人犯同罪,難逃一死!

“至于那敖,還有那些試圖邦亡楚的庸耕者,也很快也會被尉史抓回來,我可聽說了,抓住一個邦亡人,賞七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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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看向黑夫,笑道:“黑夫亭長,這次的賞金,我總算是有份了罷!”

樂這是在調侃前兩個黑夫得賞的案子,他老是來遲一步。

誰料此時,石卻又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二位上吏,汝等若是以為,這樣就可以抓到敖等人,那就大錯特錯了!”

“你還有何瞞!”

“無他,只是當日敖殺了里監門后,立刻有了新的法子,并邀我一同與他離開秦國。我深其恩義,雖然不愿意一同逃楚國,卻也愿助他一臂之力,眼看吏在追查失刀者,就繼續掛著刀鞘,里面著那把劍,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卻沒想到,這麼快就被汝等抓獲,黑夫亭長安陸天狗、破家滅門之名,果然不虛!小人敬畏佩服,無話可說。”

對于這兩個外號,黑夫是哭笑不得。

石繼續冷笑著道:“但既然我已被逮捕,敖定已得知消息,昨天就帶人走了!汝等現在去捉拿,已經晚了!”

“快說,敖要計劃如何逃走!”樂頓時變,舉起竹就往石上猛

石這時候反倒死咬牙關,不管打的多狠,再不說了。

“難道說方才他的招供,是在故意為敖等人拖延時間不?”黑夫恍然大悟,如此想來,這石昨夜意自殺時的剛烈,和今天的突然弱招供,就說得通了,這是個聰明仗義的輕俠壯士,可惜了。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了!滿頭大汗的尉史安圃皺著眉沖了進來。

“我半路遇到亭卒回報,說那些庸耕者并沒有去雇傭他們的地方!有人說他們走到半道就不見了蹤跡!”

“難道這群人打算徒步逃回楚國去?“

眾人到有些不可思議,安陸縣雖然和楚國挨著,可不管是往南還是往東,都要走幾十里路,沿途經過好幾個亭舍。一旦秦國府發出緝捕令,遣輕騎銳車追擊,讓各亭舍搜捕山林,那八個人絕無安然逃之理!

就在這時,又有人倉皇地跑來告知道:“諸君,大事不好了!鄉里的廄苑方向,起火了!”

“鄉中廄苑……”黑夫變,那不就是案發當日,他想去跑馬的地方麼?這麼說來,一切都變得通了。

“不好!他們想劫馬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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