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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 第62章 七何

聽黑夫言之鑿鑿,似乎已有計策,利咸便揚起了眉:“看來亭長已有謀斷,咸愿聞其詳!”

黑夫看出來他的不服,便道:“若是漫山遍野,盲目地去找,那便如同大海撈針,本不可能找到。”

“但若是界定好投書人所在的范圍,何時作案,這樣不就好找了?”

黑夫前世可沒白在警學院呆三年,還是學過點刑偵學手段的,眼前這件事,不能盲目地猜測,而要利用刑偵學里的“七何”來界定。

所謂七何,便是七個問題:究竟是在何時、何地、由何人、基于何種目的、使用何種工、對何種目標、造了何種后果?簡稱為刑事案件的“七何要素”。

所以首先,他要確定作案的時間、地點。

黑夫站起,來到季嬰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季嬰,你說你今日去了三個里?分別是哪幾個。”

季嬰掰著手指頭道:“我先去了東面的小箐里,又跑到西面的平湖里,最后到了南邊的朝里……”

“你送完鄉中發往平湖里的公文后,背簍里還剩下幾封信?”

季嬰想了想:“一封,是鄉上的田佐吏寫給朝里田典的文書。”

“你最后一次打開背簍,是什麼時候?”

“是拿這封公文給朝里田典的時候……”

“當時背簍里沒信了罷?”

季嬰搖頭道:“沒了。”

“之后再未打開背簍?”

“再沒有,直到回了亭舍……”

季嬰越說,黑夫心里就越是確定無疑,他說道:“這下便清楚了,這匿名信,當是季嬰在朝里田典那里,付最后一封公文后,直到回到亭里的這段時間里,被人悄悄投進來的。”

眾人都點了點頭,只可能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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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夫又開始盤問起季嬰來:“你投完公文后,還在朝里停留了多長時間?去了哪些地方?和什麼人攀談過,離開朝里后,又在何歇息過,中途可曾將背簍放在一邊的時候?路上遇到了何人?可有接?”

季嬰一一回答,辦完公務后,他在朝里有個認識的人,去他家中小坐,喝了口水,聊了會天。期間那戶人家的鄰居生了個胖小子,季嬰又跟著過去湊熱鬧,那鄰居家里道賀的人不,當時人來人往,場面很混,季嬰忽然腹痛,還放下背簍去了趟茅廁……

之后,他又在朝里里監門站著攀談了幾句,有幾個打獵的人從里外回來,也停下和他打了招呼……

讓黑夫松了口氣的是,季嬰再三確認,他離開朝里后,沒有停下休息,背簍從未離,路上雖然遇到了人,但也沒有談,只是匆匆肩而過…

“除非真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在路途中央,在季嬰快步行走時,能在距離數步之外,將書信投有蓋子的背簍里。”

“否則,結論只有一個!”

黑夫篤定地說道:“那投書者,只可能是在朝的手腳!”

“對啊!”季嬰一拊掌:“在朝里的時候,我的確覺到有背后有靜,但當時沒有在意,或許就是在那時被人投了匿名信!”

這樣一來,那投書者作案的時間地點就基本確定了,黑夫看了看其他幾人,問道:“二三子,可還有異議?”

“亭長真是厲害!”

東門豹、魚梁、小陶眼中滿是佩服,丈也頷首稱贊。

就連方才提出問題的利咸,也不得不服:“亭長思緒縝,言語之中,好似縣中的令吏斷案……”

東門豹當即大笑道:“黑夫可是法律答問二十問全對的人!就算做令吏也夠了!”這事他是回縣城休沐時聽來的,其他人都不住縣城,所以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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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問全對……不想亭長竟如此了得。”這一下,利咸愕然,也對黑夫肅然起敬起來。

“都是運氣,運氣。”

黑夫謙虛地笑了笑,要說他一個警校畢業生有多破案本領,那是吹牛,可案例卷宗見多了,對思維邏輯也是有鍛煉的。

唉,人民警察是沒機會做了,只能在這古代的派出所里,過過干癮了。

正好,這封匿名信來的及時,正是他一展手的機會。若能功,不僅能得到賞錢,積累他這亭長的“勞績”,為日后升職鋪平道路,也能讓亭中眾人心服口服,對他唯命是從……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個難以啟齒的原因。

對他這種有強迫癥的人來說,收到信卻不能拆開,那是無法容忍的……怎麼著也得把投書者抓獲,然后當著他的面,將信拆開一看究竟吧。

如此想著,黑夫便收斂了笑容,肅然道:

“作案時間地點已確定,那投書者,很可能就是朝里人,此時仍在里中!待到明日一早,我便帶著二三子,去朝里走一走,看一看,定要讓那投書者,出原形來!”

……

第二天一大早,黑夫將亭中的人一分為三:求盜東門豹和亭卒魚梁押送那個在亭里關了一夜的士伍茅去鄉邑;小陶和亭父丈留守亭舍;他自己則和季嬰、利咸一同出門,往南邊的朝里走去……

俗言道: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天居然是個太天,昨日鋪滿安陸縣的降雪已經化了大半,使得周圍格外寒冷。剛出門,黑夫就吸了一口涼的空氣到肺里,天氣既冷又,季嬰凍得打了個哆嗦……

“這雪一化,去朝里的路就更難走了,要從涂道繞過一座小丘,再沿著小路走幾里路,肯定一腳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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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季嬰的說法,等他們走到朝里時,估計快到中午了。

于是三人加快了腳步,等走了半個時辰后,終于出了大道,他們就在岔路口一塊大石頭上坐著歇息片刻,順便吃點東西。秦國可不允許公務員去里聚民戶家里蹭飯,又殺又殺鴨,大一點的吏出差,可以在亭舍吃公糧,像黑夫他們這些升斗小吏,就只能自帶干糧。

“朝食就吃點魚干和年糕餅子吧。”黑夫來的時候帶了點夕里的特產,臘祭的時候,衷把舂年糕的法子教會了鄰里們,不人家里都舂了年糕,又送給他們家不

利咸接過食,口中稱謝,季嬰則不客氣地嚼著東西,嘟嘟囔囔地問道:“黑夫兄弟,我還是有一件事不明白。”

黑夫頷首:“你說。”

季嬰道:“雖然你篤定,那投書者多半是朝里的人,但朝里是個大里,有七十戶人家,將近四百人。昨日與我接過、有機會投書的,也不下二三十,這麼多人,要如何從中找出那投書者?”

黑夫卻先不答,看向了利咸,說道:“利咸覺得呢?應該如何小查找范圍?”

利咸看黑夫的樣子,知道他是故意在考自己,便咽下食,說道:“我昨日好好看了看那信,用的木牘偏短,邊緣不甚整齊,和府用來書寫公文的長短兩種標準簡牘都不一樣,應該是自己做的。加上還會寫信、封信,便不是普通士伍能做得出來的……”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對了,我聞了聞,那木牘的材料,應是黃梨木。”

”然也!“

黑夫拊掌道:“會削木牘,能夠寫信,知道如何封信,這已不是一般黔首了。就算不是里中小吏,也定是個能識字,會讀寫的……這樣一來,吾等要找的人,便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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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秦國以法為教,以吏為師,算是七國里識字率較高的,但也只是矮子里拔高個。

打個比方,黑夫他家在的夕里,五十多戶人家,三百口人,識字的也只有二三十人,主要是里吏們,還有那七八戶有爵者的子弟。有了爵位,就有了一定的田地和財力,還有人幫忙干活,這樣才能讓子弟出點時間去學識字,知律令。

里10%的識字率,在鄉里間已經算很高了,這還是因為里中有個退休老吏呂嬰老爺子,教出來不人。隔壁的匾里也一樣,閻諍一家教會了不鄉親識字。

換了其他的里,識字率能到5%就很不錯了。

這樣一來,黑夫他們需要排查的人,就減到了個位數,投書者應該也知道這種事是違法的,但還是心存僥幸,在他手腳時,絕不能讓別人看到,所以應該是本人投遞。

黑夫甚至能猜出那人的作案地點:一定是季嬰不甚防備,而四下又無人的時候……

要知道,刑事偵查,本就是一種從事后去追溯事前,由結果去發現原因,由事件發掘出嫌疑人的一個過程。其推理模式是回溯式的,其方法是不斷近真相的假說驗證排除法。

那投書者唯一留下的東西僅是一封木牘,換了外行,可能會一頭霧水無從下手,黑夫卻能從此中,推斷出許多事實來。

但這還不夠,刑偵的難點,在于如何從紛繁蕪雜的表象下,發現事在聯系,在于如何將一個個支離破碎、真假難辨的線索去偽存真,去

于是接下來的路上,黑夫開始細細詢問季嬰,昨日朝,與他接的人都有哪些,都在何時、何

季嬰也是個神人,他本就是這個鄉的人,平日里喜歡朋友,所以認識的人很多。當了郵人后,又頻繁在各個里之間跑,結識的人就更多了。昨天那些接過的人,竟有大半能出名來,即便想不起名,也能回憶起他們是誰家的親戚、家人,順藤瓜總能找出來。

“如此甚好!”黑夫很是驚喜,能確定那些人名的話,他的那個計策,就可以實施了。

“待會到了朝里,吾等就裝作無事,只是新亭長上任,來例行巡查。”

他指點二人道:“吾等先去問問里監門,昨日可有其他里的人來此。再去拜訪里正,查清楚里中究竟有多人識字,會讀寫!”

“若此事就是里吏所為呢?”利咸突然問道。

黑夫略一沉:“那在吾等詢問時,他便會出馬腳了,然后,汝等便如此這般行事……”

季嬰一聽黑夫的計策,拊掌稱贊,利咸也嘖嘖稱奇,覺得可行。

說話間,小路到了盡頭,被一堵矮矮的墻垣截斷,茂的山林之間,一個寧靜的里聚冒著裊裊炊煙,出現在他們面前……

里,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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