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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 第56章 我有急事先走了

安陸縣工師名“適”,適,適合的適,削足適履的適。

他家原本是宋國商丘皮匠,據家里的老人說,百多年前跟著墨家楚,不過那都不重要了。楚后,他們家世代為楚國鄂君制作皮革,荊有云夢,犀兕麋鹿滿之,制作甲革再合適不過。

待到秦國奪取江漢,設立南郡后,他們家又了百工籍貫,食于府。因為秦國在手工業上也設立了獎懲制度,他們家制造的甲革上佳,連續三年被評為“最”,于是賞爵為公士,從此之后,便有了高出其他匠人的地位。

到適這一代,爵位已經傳了三世,還屢次立功,從公士升到了不更,適也由此當上了縣工師,雖然只是個兩百石吏,但也是匠人可以遙的極限了。

到了他這種地位,早已不需要親自手切割皮,制作甲革,但工師適每天的工作毫沒有減輕,縣工師相當于后世的縣工商局、礦產局幾個部門合在一塊,要管的事,實在是太多了……

他首先要管好的,便是安陸縣各個營作坊。

安陸縣是大縣,上萬戶食住行,所需甚大,所以工坊眾多。

有他家的老本行攻皮之工,每天理云夢澤周邊運來的野皮革,亦或是從各鄉、里收集來的牲畜皮革。需知,就算里中廄苑的牛死了,這頭牛上的、皮、筋、角,里人也不得自取,而應該統統上繳府,府會將那些公開售賣,皮革給工坊,將其硝制刮。這些皮革大多數被切割甲片,再編綴,源源不斷地送往武庫儲存,待到戰時裝備在縣卒上……

除此之外,還有制作車、船的攻木之所;冶鑄農、兵的攻金之廬;以及制造各類大小陶、量的搏埴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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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些營作坊里干活的人,除了一般的工匠籍貫外,還有不工隸臣、工隸妾,多是犯罪被罰為奴隸,分配到工坊里干些挖礦、刮皮的苦活臟活。

臘月初一這天平旦剛過,安陸縣城還籠罩在濃濃的白霧中,工師適便已經起床,先去巡視了工坊,看看那些匠人、隸臣是否準時工了。

容不得他不上心,因為前幾天,郡上新下達了來自咸的命書,要求南郡各縣今年增加甲、盾牌、兵的制作,比往年產量翻了整整兩倍!

工師署的人紛紛猜測,在邊縣制造如此多的甲兵,大王恐怕是要對楚國用兵了吧,不是今年,就是明年!

事關軍備,工師適犯起了愁,產量他可以保證,可關鍵在于甲胄的質量、兵的大小,要達標實在有些困難。

去年南郡派人來檢查時,他就因為工坊制作的兵不符合標準大小,被罰了二甲,八千多錢就這麼沒了。今年郡上的要求更加嚴苛,工師適不得不催促各工坊加班加點。

所以工師適在巡視時,便苦口婆心地對眾工匠說道:“律令有言,為者,其大小、短長、廣袤必等也!汝等治,尤其是兵、容,務必大小相等。每件上都有制作工匠之名,再有不用心,讓郡上查出大小不合者,本工師一定追查到底,嚴懲不怠!”

最讓工師適上火的,就是這項規定了,秦國的工匠,必須據咸劃定的固定標準來鑄造

比如說當地用來量米的陶升,你得按照咸那個傳了百余年的“商鞅方升”為模板制造,以十六又五分之一立方寸的容積定為一升。當南郡來的吏檢查時,安陸的方升,其誤差,上下不得超過5%,否則就是違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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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是如此,做弩機時,要做到安陸縣和竟陵縣不同工匠制作的不同懸刀大小一致,都可以安到江陵縣制作的弩上……

工師適不知道,后世有人將這種嚴苛到極致的工藝做“標準化生產”,他只知道,若是連續三年都有不合格的甲兵出現,他這個工師就做到頭了。或許爵位都要被削,繼續干家族的老本行,磨刮皮子去……

所以,當工師適回到署所在的院子里,尚未下厚重的冬,就聽到外面有人來獻“舂谷神”時,他是很不耐煩的。

“又有鄉下匠人來獻寶?”

秦國獎懲嚴明,所以那些鄉下的小工匠,常希獻上的東西能得到獎賞,比如免除一次更役,亦或是賞錢數百。不過窮鄉僻壤的人,往往稍微得了一樣東西就當做寶貝,其實平平無奇,工師適已經見多了,怎麼可能每個人送來的,都是“和氏璧”?

和氏璧的故事,在南郡流傳甚廣,那是發生在幾百年前楚國的事,楚國人卞和兩次獻璧,都被認為是假的,遭到刖刑,兩只腳都沒了。到了第三次才被接納,由此才有了天下至寶和氏璧……

但秦國不是楚王,只要來獻的人沒有做超越自己本職的事,不論好壞,都得接下。然后再和地告訴他們,這東西沒用,得不到什麼賞賜,汝等哪涼快哪呆著去……

所以,工師適縱然不想見,但還是讓人將那兩名來自云夢鄉的獻寶人帶了上來,無非是浪費半刻時間。

不多時,便有二人扛著一件進到工師署的院子里來,惹得院子里的眾吏員矚目。

走在前面的是一個七尺半的青年,頭頂褐幘,穿著皂麻布裳,顯然是個公士。后面的人則高八尺,看他打扮,大概是個士伍或者工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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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跟前后,將手里的東西一放,那公士嫻地朝工師適下拜行禮:”云夢鄉夕里公士黑夫、匠人櫞,見過工師!“

一旁的櫞也學著樣子,笨手笨腳地下拜。

“黑夫?”

工師適對這個名似曾相識,旁邊的文吏則告訴他,這就是十月份時因為力擒三盜而出名的猛士。

“好壯士!”

時人重勇士,工師適不了也要稱贊一句,對他們二人的態度也好了一點,便讓他們進屋,在檢查完二人的驗、傳后,開始耐下子,聽黑夫介紹起他們帶到縣城的那來……

“小人敢言于工師,此名為踏碓,乃是我姊丈偶然做出的……”

聽完介紹之后,工師適不由生疑,從古至今,舂米都是靠著一雙手,而面前這二人卻說,可以用腳踏木桿的方式來舂,還更快捷省力?

“此當真能讓舂米事半功倍?”

“工師請看,這是我替姊丈做的記錄。”

黑夫掏出了一塊木牘遞過來,工師一瞧,卻見上面麻麻寫著這半個多月來,每日用踏碓舂米的記錄。每一次,黑夫都看著日頭,舂半個時辰左右,而舂得的谷子,從5斗到7斗不等,有一次甚至舂得了8斗!

縣工師越看越驚訝,一來是驚訝黑夫記載得如此縝,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二是在懷疑,這踏碓,當真能半個時辰舂這麼多谷子?

秦國吏注重實效,縣工師也沒有多廢口舌詢問,一聲令下,兩名小吏就帶著幾個工隸臣上來。

“抬到縣倉去!是真是假,一試便知!”

他的工師署比不了縣丞、縣尉專屬的氣派衙,僅有一個小院,幾間屋子辦公,院子后面就是縣倉。

縣倉不僅有現的石臼,堆積如山的粟、稻,還有近百名服“舂”刑罰的隸妾奴,負責舂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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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夫又站出來提建議了:“工師,最好讓兩個高、氣力差不多的隸妾同時用踏碓、杵臼舂谷,這樣差別明顯些。”

“有道理。”

工師適點了點頭,采納了他的意見,又說道:“汝二人也一同去縣倉,教那些隸妾如何使用,一切自有分曉。”

黑夫面:“還未告之工師,黑夫此次只是陪同姊丈來的,我還有急事,得先走一步……”

“放肆!”工師適有些不快:“既然來此獻上,自當等到結果出來,你能有何事如此急切?難不,是急著去做吏?”他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今天是十二月的朔日,正是開始選拔各級吏的日子。

巧了,黑夫還真是急著去面試做

黑夫無奈地點了點頭,指著墻那邊道:“工師,我不走遠的,就在隔壁署。”

工師適愣了:“隔壁的院子,乃是本縣主吏掾治事之所,你莫不是真的要……”

黑夫笑道:“然也,我被縣里征召,奉命主吏掾考核,看是否能勝任湖亭長一職,考核就在今日,還工師諒。莫時將至,我當真要先走一步了!”

……

PS:

“縣、都、十二郡免除吏及佐、屬,以十二月朔日免除,盡三月而止之。”——《秦律十八種.置吏律》

“為者,其大小、短長、廣袤亦必等。”——《秦律十八種.工律》,恩這就是網上秦朝“標準化生產”的文字依據了,至于到底算不算,讀者們自行判斷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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