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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 第35章 秦國沒有豆腐渣工程

“是刖(yuè)刑。”

東門豹也在一旁,放下了手里的鐵鍤道:“他大概是不甘為刑徒,試圖逃跑。我聽說,像這種一生為城旦的刑徒,跑第一次,斬趾,跑第二次,斷左足,跑第三次……”

“跑第三次,必死無疑……”

黑夫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見那楚盜上滿是泥土,傷痕累累,恐怕是才被抓回來吧,這家伙也真能跑,沒了左足還要試圖逃走。

東門豹也嗟嘆道:“真佩服此人的執拗,若是我,沒了左足,肯定就心灰意冷認命了。”

“也可能是只求一死。”黑夫也不知自己該是什麼緒,愧疚麼?不至于,同麼?有一點,但更多的,只是在慶幸自己不是那個楚盜。

卻見巫祝、縣司空將斷足的楚盜帶到黑夫他們剛修好的城墻拐角,巫祝念念有詞,一會抬頭天,一會伏倒在地,神神叨叨,似乎是在做什麼儀式……

“這是要作甚?”黑夫到了一不安。

一旁的朝伯好像見過類似的場面,沉之后緩緩說道:“城墻修好,要以此人做祭品,埋,祈求本地湖神山鬼,保佑城墻堅固,百年不倒!”

此言一出,年輕的更卒們皆是一驚,黑夫更是心生震撼。

“難道說,萬喜良被埋長城一事,雖是訛傳,卻也有類似的事發生過?”

黑夫知道,雖然主導秦國的法家傾向于無神論,認為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靠法度。但在秦國民間,從關中隴上的黃土高原,到云夢澤畔的江漢之濱,迷信之風依然十分濃烈。

尤其是南郡,曾經是楚國故地,更是巫鬼盛行。雖然南郡太守在公文里將此斥責為“僻惡俗”,但實際上,就連秦國府,也在祭祀大量神明,比如方祭祀的巫咸、大沉厥湫、亞駝三位神巫。安陸縣也有被府承認的“云中君”“大司命”“司命”等楚地神明,城里城外,廟宇祭壇隨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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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小小的曲湖,也有一位“曲君”,雖然秦國不允許以為祭品投湖,但每逢建城、修路,時不時還是會殺一二死刑犯祭祀……

最后,盡斷足折磨的楚盜,就像一條狗,或一只彘似的,被當場割殺死。手的人干凈利落,沒讓他再痛苦,鮮流到曲湖里,染紅了湖泊一角,與天空上殷紅的晚霞相輝映。

而后,在那名披羽的巫祝舉行的儀式里,楚盜前被嵌一枚銅箭簇,在悠長的歌聲中,楚盜的尸被大伙七手八腳地抬到城墻拐角特地留出的隙里,用土磚封了起來……

他的,從此以后就要和這道城墻凝結在一起,干涸,腐朽,只有等下一個世,墻磚剝落,才能重見天日。

至此,這段城墻才算真正完工。

是夜,半個月來一直板著臉的縣司空終于出了笑臉,他讓庖廚給更卒們燒了一鍋湯,讓大家吃個飽飯,還將每個什的什長到一起,向他們道謝……

“過去半月,更卒活重,多有怨言,多虧二三子約束得當,城墻才能按時完工。”

在縣司空之后的講述中,黑夫才知道,原來這位總工頭也不容易,秦國有專門的《司空律》針對土木工程之事,簡直是細致微,連筑墻的模板、橫木等建筑材料的損耗,更卒、刑徒每一頓飯食的規格、數量都有明文規定。

在秦國,想像后世的某些包工頭一樣從中手腳,賺取利益?做夢去吧!

更令縣司空害怕的是,另一篇《徭律》里還要求說,如果開工前他對工程所需勞力估算有誤,造施工時間超期兩天以上,他就會因為“不察”,而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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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前些天,縣司空才板著臉,對工程質量要求極高,雖然沒有到后世赫連筑統萬城以錐刺一寸便要殺人的程度,但也差不多了,懶的刑徒都被得死去活來。

好在,黑夫他們的工期,在十月二十九這天,順利完

但就在黑夫等人松了口氣時,縣司空喝了一口湯,卻又苦笑道:“二三子勿要以為,修完城墻便完事了,今后一年,若是這墻垣出了問題,仍要拿吾等是問!”

原來,秦國的土木工程有一個“保修期”,工頭和修城的勞力要對自己修建的這一段負責。若是一年之出了質量問題,導致城墻開裂倒塌,負責修筑的更卒就要被抓回來重新修繕,保修期還不算你服徭役的時間!

“這麼狠!”

黑夫不由咋舌,只能祈求那名被鑲城墻的楚盜真能管點用,讓明年的雨水不要太大,湖水不要漲太高,不然他就倒霉了。這徭役實在是苦,黑夫已經不想再服第二次。

不過仔細想想,這項”問責保修“制度要是能流傳到后世的話,什麼彩虹橋坍塌,高樓完工一個月就開裂等混賬事也不至于那麼泛濫。至在秦國,所有人都可以拍著脯保證:“我大秦,沒有豆腐渣工程!”——雖然這時代豆腐都還沒被發明出來。

黑夫知道,因為夯土夯得太結實,秦直道殘存路段兩千年后都很難長出草來。

都江堰、靈渠等秦代完的工程,到了現代,都基本保持原貌,甚至還在使用。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但問題是,生產力如此落后的況下,為了達到這種標準,又要流多更卒刑徒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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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夜里,黑夫躺在城垣下的臨時窩棚里,久久不能睡,外面冷風嗚嗚地吹,仿佛是那個被鑲在城墻里的楚盜在悲鳴。

來到這時代已經月余,在這里,他見證了秦律的嚴謹,秦吏們控著這個國家的高效運轉,正像荀子秦所見到的那樣:“其百姓樸,其聲樂不流污,其服不佻,甚畏有司而順。都邑府,其百吏肅然,莫不恭儉、敦敬、忠信而不楛……”至,大部分是這樣的,不得不說,秦律的確是領先時代的開創。

但黑夫也看到了荀子未能見到的另一面,這依然是一個充斥著野蠻的時代,對升斗小民而言,生活艱辛兇險,一不小心犯法律,就要遭嚴酷的懲罰,永無翻可能。秦的刑徒比例,雖然沒到滿大街都是的程度,但也夠高的了。

先進與野蠻共舞,人與無并存,這就是黑夫到的秦,真切的秦,非后世抹黑的那麼不堪,也非秦鼓吹的那麼好……

就這樣輾轉到大半夜,黑夫才迷迷糊糊睡著。

到了第二天,總算是熬到了工期結束,黑夫他們都被縣司空喊去簽一塊木板文書,上面蓋了寺的印章,證明這次服役期滿,這做“致”。

縣司空說,這份文書會被一分為二,一份提前送到戶籍所在地,另一份讓更卒們自己拿著,千萬別丟了。

你自己聲稱服役歸來?那可算不得數,必須有府開的證明。

若是應募的更卒回到家鄉,結果被查出是私自逃回來的,就會被罰去邊疆服苦役四個月……所以啊,別想著,還是老實點,服役是每個秦國公民必須履行的義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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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完這些手續后,他們回到校場那邊重新集結,陳百將又點了一次人數,才宣布此次服役結束,他們要在今夜前離開校場。

癸什眾人松了口氣,相互祝賀這場服役順利結束,打算約著順路的一起回家。

但就在這時,陳百將卻和地喊住了黑夫,說縣右尉有事要找他!

……

PS:未卒堵壞,司空將紅(功)及君子主堵者有罪,令其徒復垣之,勿計為(徭)。——《徭律》

以人鑲城墻為祭品,并非胡編造,里耶古城古城南城墻拐角,的確掘出了一名過刑罰的男刑徒尸骨,被當做祭品安置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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