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瑜瑾從一開始就覺得程老侯爺和程元璟的相模式很奇怪,今日程老侯爺打發人出去時, 眼睛很明顯地在尋找一個人。在場程家所有人中, 唯有程元璟去送太醫了,不在現場。
毋庸多想, 程老侯爺就是在找程元璟。
程老侯爺病重,危在旦夕,他後的財產安排、爵位傳承都是大事, 這種時候,他不急著待後事,反而支開眾人找程元璟說話。這其中深意, 實在由不得人不深想。
程瑜瑾覺得有問題, 特意繞了一圈, 避開眾人耳目,跑回來藏在程老侯爺的屋子裡。倒要聽聽, 程老侯爺到底有什麼事, 一定要避開眾人單獨告訴程元璟。
誰能想到,竟然聽到這樣一個可怕的訊息!
程瑜瑾猝不及防, 險些當場驚出來。死死捂住自己的, 因為太過用力,手指上都被咬出細小的牙印。程瑜瑾頭一次後悔起自己的行,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 一點都不要聽。
可是事與願違,外間的聲音經過一層木頭的減弱,斷斷續續地傳隔間裡。
程老侯爺已經病得氣息奄奄, 他想要支起,可是費盡全力氣,也隻是抬起了頭。程老侯爺的眼睛已經看不清了,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形。
即使跌下雲端,即使經過這麼多挫折,他依然清華如故,渾上下帶著廷皇子的矜貴。
程元璟輕輕嘆了一聲,坐到程老侯爺病床邊,道:「侯爺,我在。你還有什麼未竟心願,盡可直言。」
被笨重木門圍起來的狹長櫥間裡,程瑜瑾手指攥的更。他沒有否認,他預設了程老侯爺對他的稱呼。
他竟然不是程家人,而是失蹤十五年的太子?
許多前塵往事,突然轟的一聲在程瑜瑾腦子裡炸開。難怪,之前就覺得程老侯爺和程元璟相模式怪怪的,程老侯爺做決定時,會帶著些請求的味道看向程元璟,程元璟點頭後,他才如釋重負般吩咐下去;難怪程老侯爺讓程元璟題字祝皇帝大壽;難怪他對程元璟十分維護,偏心得明目張膽;難怪程老夫人對程元璟態度狐疑,小薛氏和程老侯爺離別二十載,回來時突然帶了個六歲的兒子,程老夫人一直覺得程元璟不是程家的脈,是小薛氏故意算計程家。
原來當真不是。
隻不過,這個孩子真正的來頭,大的讓人想都不敢想。
程瑜瑾思路紛紛擾擾,腦子裡越,呼吸就越輕微。知道自己今日惹下大禍了,太子失蹤是多大的事,全朝搜尋十五年,可是,太子竟然一直明正大地養在京城。程瑜瑾不敢去想皇帝知不知道這件事,但是可以確定,皇後和楊首輔都是不知道的。
程老侯爺瞞了十多年,他連自己的兒子和妻子都信不過,如今被程瑜瑾撞破,程老侯爺會輕饒了嗎?就算程老侯爺願意,恐怕這位太子殿下也是不允的吧。
程瑜瑾越發用力地捂住口鼻,呼吸放到最輕,幾乎要閉過氣去。而此時,屋裡沉香繚繞,從窗格中照進來,緩慢又沉重。
程老侯爺的聲音亦是蒼老沙啞的:「殿下,老臣自知時日無多。老臣這一生不必躬事農桑,不必為生計奔波,年輕時意氣輕狂,年老時兒孫滿堂,雖然於家國沒有貢獻,但是也算順遂一生,再無憾。雪蘭在地下等了這麼久,恐怕已經等膩了,老臣再無牽掛,唯獨有兩件事放不下,一件,是程家兒孫無能,另一件,就是殿下您了。」
「殿下流落民間,已經十五載。老臣得幸能遇到殿下,隻是生前不能見殿下重主東宮,登臨大寶,實在是畢生之所憾。」
這段話程老侯爺說的斷斷續續,他不得不停下來歇一歇,才能繼續說完。程元璟始終很有耐心地等著,他聽著程老侯爺說話,眼睛似有似無地從金猊香爐上掃過。
這座笨重的銅鎏金香爐放置在一扇窗戶旁邊,此刻上麵的青煙正晃。屋裡沒有風,煙為什麼會晃?
程元璟的目輕輕落到壁櫥上,隨後不經意掃過。程老侯爺對這些一無所覺,他似乎陷到回憶中,緩慢重複著建武八年,那場震驚朝野的皇太子失蹤案。
「殿下乃是中宮嫡子,卻生來多舛,被人陷害。楊家一直不願意讓陛下立原配王妃為後,皇上生生拖了半年,直到作勢要辭帝位回藩地,楊家才終於讓步,尊鐘王妃為後。沒想到楊家膽子竟然大到如此地步,娘娘懷孕了他們都不肯死心,險些讓皇後娘娘流產,還連累殿下早產,自小弱。太後以殿下生在五月,註定養不活的理由,數次提出另立皇儲。皇上不允,等鍾皇後過世後,更是將您帶在邊,事必躬親,親自照料了三年。眼看殿下的越來越好,五歲時卻突然生了急病,皇城太醫都束手無策,皇上無法,隻好忍痛送您去道觀。」
「皇上本來是想送殿下去山裡休養,順便避開楊家鋒芒。沒想到,才過不久,城外突然送來清玄觀被山洪沖毀的訊息。陛下當場失態,連忙派了衛軍去搜山,然而足足搜尋了三個月,一無所獲。」
「道觀上下,竟無一倖免。這一案舉朝皆驚,皇上更是連著罷朝半月,一心尋找殿下的訊息。看到皇上的態度,京城外沒人敢說殿下已兇多吉,隻以失蹤之名,慢慢找著。」程老侯爺回憶道這裡,忍不住搖頭笑了,「當時臣聽到這些訊息十分震驚,也派了家丁去支援朝廷,還很是為殿下可惜過。沒想到,天下緣分竟然這樣巧妙,殿下被雪蘭無意間撿到了。」
提到曾經的養母,程元璟的臉也緩和下來。他一生被人辜負,唯獨小薛氏給他一個安寧之所,教他讀書寫字,教他重新開始。程老侯爺對程元璟的意義,遠遠不及小薛氏,程元璟如今對程老侯爺的尊敬,亦有很大一部分是看在小薛氏的麵子上。
小薛氏因為家族冤案,被流放窮山惡水十多年。雖門第不在,可是依然謹守家族閨訓,從不曾和外男相親過。但是年紀越來越大,知道自己此生子嗣無,就格外養一個孩子。無意中撿到了傷的程元璟,了惻之心,就將他帶回家去,照顧他醒來。
問這個孩子什麼名字的時候,這個五歲的男孩沉默了許久,說自己父母雙亡,遇到山洪衝到此,已不知來。小薛氏又問他名字,他隻說自己名璟。
璟,玉也,君子之德,崑山之彩。
極好的名字。
小薛氏沒有多問,悉心照顧,把他當做自己的兒子教養。薛家是書香世家,小薛氏亦通經史子集,未出閣時便有才名。見這個孩子聰慧,便嘗試著教他讀書寫字,沒想到程元璟的天賦比想象的還要強大。小薛氏是戴罪之,平日裡本來就和外麵來往不多,邊多了一個孩子倒也沒有引起外人注意。
帶著孩子安穩下來,沒過多久,朝廷大舉搜山,靜甚至輻到所在的流放之地。小薛氏的住所越來越不安全,也逐漸意識到,這個孩子,不是尋常人家走丟的孩子。
這多半,是太子。
不敢聲張,是士林世家出,看得懂朝廷局勢,知道若是這個孩子被朝廷軍發現,恐怕和孩子,都活不下來。正在小薛氏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程老侯爺借著幫忙搜太子的機會,來看小薛氏。程老侯爺是小薛氏曾經的未婚夫,但也隻是曾經,這麼多年小薛氏和程老侯爺再無來往,之前程老侯爺給送錢財,也被拒絕了。然而這次,小薛氏咬牙見了程老侯爺,讓他帶著他們母子回京。
越危險的地方就越安全,無論皇帝還是楊首輔,都不會特意關注自己腳下。而去了京城,也能給程元璟更好的生長環境。
程老侯爺不知道程元璟並非小薛氏之子,他以為這是外人欺辱小薛氏,讓生下兒子又將他們母子拋棄。程老侯爺不忍心中的白月此折辱,回京後便說這是自己藏在外麵的兒子,現在帶他來認祖歸宗。
皇帝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程元璟就上了別人家的家譜。程元璟對此倒是無所謂,事到如今,他要為自己打算,再多父子深都不及自己活下來重要。
小薛氏見程元璟不反對,自己也忐忑地默許。後來的事便是程家眾人知道的版本,程老夫人強烈反對,程老侯爺將小薛氏和程元璟養在外麵,每個月跑去探。
皇帝派了兩路人搜尋太子下落,一路在明,大肆搜山,一路在暗,沿著蛛馬跡探訪民間,後來竟然順著線索查到了京城。皇帝大驚,這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兒子換了姓,了程家的一個外室子。
行吧,頂著程家的名義,倒也好辦事。
程元璟回程家當年就見到了皇帝派來的探。皇帝暗暗觀察程老侯爺快一年,才了好好保護太子的口風。
程老侯爺恍如大晴天狠狠被雷劈了一遭,倒是小薛氏,心裡的猜測被印證,大石放下,還是該怎樣就怎樣。皇帝和程老侯爺原本打算將程元璟安安穩穩地養在宮外,等時機了,就讓程元璟回來。程元璟當然相信皇帝說這話時心意都是真的,可是他同樣也知道,如果當真與世無爭地過著勛貴子弟的生活,他恐怕就永遠恢復不了自己的份了。
皇帝說的時機,至要等到楊太後和楊首輔老死,到了那時,楊妙的兒子也長大了。他無名無分,無依無靠,憑什麼去拿太子的位置?
不破不立,死而後生,程元璟乾脆斷了自己的後路,全心準備科舉。所有人中,大概隻有小薛氏是真心支援他的。皇帝和程老侯爺本沒想過程元璟能考過科舉,鄉試百裡挑一,進士更是麟角,三年全國不過取一百名進士,程元璟半路出家,怎麼比得過準備了十多年甚至一輩子的書生?
鄉試和會試都是塗名考試,還是楊首輔主管,皇帝不可能給予程元璟方便。皇帝當時便想著不要挫傷年輕人的銳氣,李承璟日後是要繼承大統的,讓他試一試科舉之難,驗一番民生疾苦,倒也無妨。
誰知道,皇帝竟然當真在禮部送上來的名單裡看到了兒子。他勉強控製著神,在殿試上,多年來唯一一次看到了長子真容。
父子一別數年,若不是場景特殊,恐怕對麵不相識。皇帝不想讓他名次太高,於是酌了,之後授的時候,皇帝派太監問了程元璟的意思。皇帝聽到答案後嘆氣,之後,將他安排到外地,去親眼看真正的大燕朝。
作為回報,積多年的薛家一案得以清算,小薛氏在病榻上得知了養子高中,孃家平反,含笑而逝。
這幾年朝中衝突越來越頻繁,再加上程老侯爺病重,程元璟便上書請求回京。皇帝看到,當然允了。
程瑜瑾先前說霍長淵託了太子的福,當真一點不假。程元璟對小薛氏心懷激,皇帝看在小薛氏救了程元璟一命的份上,讓人重審薛家一案。薛家案平反後,霍薛氏嗅到靜,嘗試著讓人重新遞請封世子為侯的摺子,皇帝念在霍薛氏也姓薛,就在宴席上問了霍長淵兩句,替他們解決了爵位的事。
程老侯爺這一輩子什麼都過,臨老前能得以保護太子,實在死而無憾。他放不下的兩件事,一件是程家,一件是太子。有太子在,他總會看顧程家的,程家不求煊赫,兒孫一輩子富貴安康總是沒問題。程老侯爺對此倒不懷疑,他真正不能安心的,乃是程元璟的事。
關於元配: 陳萱臨終前回憶自己的一生,她少時喪父,母親改嫁,卻也有叔叔養大成人。她十八歲嫁人,婆家不算寬厚,卻也沒有虐待她。在許多年後被無數人形容為兵荒馬亂的亂世,她過的不算好,卻也不很差。隻是,如果有機會重來,她仍是不希望再遇到魏年。是的,魏年待她不差,他隻是看不到她而已。—>
蘭山君孤兒出身,長在淮陵,吃百家飯長大,學得一手殺豬的本事,本是要開一個屠宰場的。誰知老天給她開了一個玩笑。 十六歲那年,她被接回了洛陽的鎮國公府,成了國公府第流落在外的嫡次女。 最初,她以爲這是老天看她殺豬太可憐給的恩待。後來又過了十年,她戰戰兢兢討好家人,汲汲營營嫁人,備受十年白眼,被送去暗不見天日的院子裏關着時,這才恍然發現,從鄉野來京,應當是她殺豬殺多了老天給的懲罰,而不是恩待。 此後又是一年,她被關在小院子裏看不見天日,不知日月更迭,冷菜餿飯度日,受盡苦楚,卻依舊是不甘不願,不敢死去。 唯一能聊慰苦悶的是,在黑暗之中,她摸到了一本書。 窗戶未曾封死,依舊透進了一縷春光。 她慢慢的挪到窗邊,藉着這屢光去看—— 這是一本手札。裏面記下了一個少年六歲到十六歲的感悟。有滿腔熱血,有遠大志向,他覺得自己像是一把利劍,只等着君王拔它出鞘。 她倒是認得執筆者。是她被送離洛陽那天,也同樣登上斷頭臺的鬱清梧。 所以重回十六歲,她與鬱清梧第一次相見時,便覺得他是一位可悲的紙上摯友。 等她在洛陽裏面艱難的重掌命運,偶然忽視一個個聲音,從春日裏的光曦窺見了他內心的躊躇不前,糾結痛苦卻又無愧於心的大志,毅然決然要走向一條死路時,她心裏突然生出些鬱怒來。 他們的命運何其相似,都不應死在權貴的愚弄之下。 她和他,都該活下來。 —— 遇見蘭山君前,鬱清梧寫札記:先生,天下,百姓。 遇見蘭山君後,鬱清梧寫札記:山君,山君,山君。 #山君倔得很,但沒關係,我會低頭# 他心隨她動,低頭哀求,“山君,我試着剋制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