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侯爺這樣一折騰,頭昏眼花,被人攙扶著休息去了。程元璟送程老侯爺回房,其他人站在正堂裡,目送這兩人離開。
等人走後,程元賢憤憤不平地罵了一聲:「一天到晚爹就知道偏心外室子,今日竟然還要打我。嗬,幸好我比他大許多,母親當年當機立斷,給我申了世子。要不然,我看我爹那模樣,恨不得把宜春侯府的家業也全給這個生子。」
「老大。」程老夫人嚴肅地瞪了他一眼,「小輩還在,你瞧瞧你說的什麼話?」
奔者為妾,未婚生子是為,程元璟生在外麵,本來就比不上家裡過了明路的庶子,更何況小薛氏未婚生子,孩子六歲時才進了程家的門。程老夫人沒對小薛氏冷嘲熱諷,不餘力地在孩子麵前辱罵小薛氏。當年小薛氏乃是清貴之,程老夫人連小薛氏的腳後跟也夠不上,薛家出事後,宜春侯府急著撇清乾係,才讓程老夫人撿了便宜。程老夫人對小薛氏扭曲的恨意,慢慢滲給下一代,教的程元賢堂堂一個世子,張口閉口賤人、生子。
方纔事變時晚輩就全部站起來了,年紀小的趕被孃抱走,剩下程瑜墨、徐之羨幾個懂事的,現在也早就被嬤嬤帶到另一間房,避開長輩們說話。程元賢說的這些話,另一間房是聽不到的,但小輩們畢竟還在,程元賢當著未婚侄、外甥說這些,委實不統。
然而程老夫人也隻是隨口罵了一聲,神態並不多在意,看到程老夫人這樣樣子,其他人哪裡還敢說話。
程敏在公府接到的人比孃家更高,未出閣時還不覺得,現在再置孃家,頓時覺得大哥做事也太不靠譜了。娘也是,一昧護短,從小寵著慣著,什麼都是外人帶壞了爺們。搞得哥三十多歲,一把年紀,連個正經職都沒有,二哥也被養的唯唯諾諾,本事沒多,算計家裡人倒是一把好手。
程家衰落,已定局。
然而嫁出去的兒潑出去的水,回孃家是做客,委實不好說太多,隻能兩頭勸道:「娘,大哥,父親他畢竟已經將九郎養了這麼多年,他現在年紀大,又不好,你們忍忍他便罷了,不要再起衝突。再說,我聽公公說,九郎年紀輕輕就居四品,前途不可限量。連公公都讓二爺和九郎打好關係,你們怎麼能把自家人往外麵推呢?」
這一番話說的眾人都沉默,程敏嘆氣,又勸:「娘,大哥,爭一時之氣倒是痛快,可是侯府這麼大的家業,以後該怎麼辦?你們就是不為自己想,也要為下麵的孫兒們想想啊。正好九郎剛調回來,吏部的任書還沒發,你們不妨給九郎找找門路,安到翰林院裡去,日後的回報大著呢。」
程元賢立刻怪著嚷嚷起來:「翰林?就他?」
「怎麼不行。」程敏瞪了大哥一樣,簡直恨鐵不鋼,「你們可別忘了,人家是正經進士出,前兩次名次一直很好,直到殿試才掉下來的。」
說起殿試,程家所有人都沉默。別說殿試,他們家連鄉試都沒見識過。正是因為無知,所以才對十六歲中進士毫無概念,能一個勁的作妖。
婆婆和小姑子說話,阮氏不敢。聽到小姑子讓給程元璟找門路,阮氏急了,瞥了慶福一眼又一眼,見慶福毫無站出來的跡象,才忍不住說:「給九爺找門路進翰林院?可是二爺還……」
程敏是徹底沒話說了,行吧,孃家哥哥一個比一個自視高,嫂子還是個拎不清的,再勸下去,自己一番好心還要被嫂子記恨。程敏不再吃力不討好,而是站起來說:「我是外人,這些話不好多說,娘您好好想想吧。我去看看大姑娘。」
碧紗櫥裡,程瑜瑾一臉虛弱地靠在羅漢床上,看到程敏進來,連忙就要起見禮:「姑姑。」
「快坐快坐,你上還有傷呢,講究這些虛禮幹什麼。」程敏連忙攔住程瑜瑾,程瑜瑾卻搖頭,道:「禮不可廢。」
程敏嘆氣,看著這個孩子規規矩矩行了家禮。心想,兩個哥哥已經指不上了,他們這輩子也就是那個德行了,然而程家第三代裡,哥兒們也沒一個拿得出手。瞧瞧大哥家的程恩寶,都被慶福寵什麼樣,帶出去簡直被人笑話,二房的兩個男孩,也略顯小家子氣。
數來數去,程家最爭氣的竟然是兩個姑娘。大姑娘端方靜,二姑娘天真可,一個高門婆婆喜歡,一個郎君喜歡,都是極有前程的。程敏想到這裡唏噓,一個家族要靠子出名,可見這個家族衰落近在咫尺。程家是這樣,的夫家徐家何嘗不是如此。
程敏嘆了口氣,拉著程瑜瑾坐到邊,輕聲問:「還疼嗎?我瞧瞧你手上的傷。」
程瑜瑾心想這可不能給你瞧,挽起一截袖,出裡麵慘白的紗布,然後就將袖子放下了:「姑姑,我沒事,你們不用擔心。」
程敏看到裡麵匝匝的紗布就痛,偏偏程瑜瑾一臉輕鬆地說沒事,避重就輕,怕擔心。程敏對這個侄的憐幾乎溢位腔,也不拆穿程瑜瑾,握著的手說道:「兒家上不能留疤,我那兒有一瓶上好的舒痕膏,是淑妃娘娘賞下來的,一會我讓人給你送過去。晚上你讓丫鬟拆開紗布,好好塗一遍葯。」
淑妃娘娘賜的葯?徐家大小姐在宮裡做娘娘,這也就是一樣朝中無人,徐家卻比程家有底氣的原因。程瑜瑾心思轉了轉,最後對程敏靦腆一笑:「謝姑姑。」
「傻孩子,一家人,有什麼好謝來謝去。」程敏現在看著程瑜瑾,真是怎麼看怎麼喜歡。可惜這麼好的姑娘卻被人退了親,霍家簡直乾的不人事。程敏心裡惋惜,猛地想起自家那個混不吝來。
然而這種念頭一閃就過去了,兒婚姻不是小事,程敏也就是想一想,離做決定還遠著呢。程敏握著程瑜瑾的手說:「你安心養傷,不必心其他。你規矩好,孝順,樣貌也是我見過數一數二的,人生際遇自有定數,說不定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呢。」
程瑜瑾知道程敏在寬退婚的事,看這話音,離打程敏還有一段距離。不過程敏意了就是好事,程瑜瑾不急不躁,笑著應是:「我明白。」
程敏又寬了一會,無非在勸程老夫人和程元賢有苦衷,讓程瑜瑾不可和長輩離了心這等話。程瑜瑾心裡好笑地嗤了一聲,然而表麵上還是乖巧應下,一副深以為然、忠貞不二的樣子。
程敏和程瑜瑾說了好一會話,然後讓自己的嬤嬤送程瑜瑾回房。等人走後,去找徐之羨,發現徐之羨靠在炕桌上看程瑜墨和徐念春跳紅繩,一臉專註,那姿態比看書用心多了。
程敏心裡生出濃濃的無力,故意清了清嗓子,問:「你們老祖宗呢?」
程瑜墨收起繩子,說:「祖母剛剛去裡麵歇著了。祖母說外麵起風了,又黑又冷,趕路太折騰了,就讓我們幾個今晚睡在祖母這兒。」
程敏心想知道外麵又黑又冷,那程瑜墨上還有傷呢,不是一樣走路?這些話不好說,隻能沉著臉道:「既然老祖宗疼你們,那都別玩了,趕洗漱,別吵著老祖宗睡覺。」
「是。」程瑜墨爬下床,和徐念春手挽手去洗臉了。徐之羨也要跟著去,被程敏一把拉住:「你這個孩子,剛才你大姐姐出去,你怎麼都不去送送?」
「啊?瑾姐姐回去了,什麼時候的事啊?」徐之羨嘀咕,「在裡麵上藥,不讓別人去看,墨妹妹說瑾姐姐最注重儀態,沒收拾好肯定是不見客的。我還說等收拾漂亮了,去問問呢。怎麼就走了?」
程敏瞪了徐之羨一眼,最後忍不住笑了。這兒子雖然一脂氣,但是為人赤誠,心地是再好不過。如果有一門厲害媳婦看著管著,以後的日子未嘗過不好。
不對,程敏猛地反應過來:「什麼瑾姐姐墨妹妹,們倆不是一般大?」
徐之羨撓撓頭:「哎呦,我又忘了。」
別說徐之羨,程敏也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覺得程瑜瑾是姐姐。程敏推了兒子一把,說:「行了,快去洗漱吧。我要回未出閣時的院子睡,晚上不能看著你們倆。你已經大了,不要和妹妹們鬧,明白嗎?」
程敏這話是提點徐之羨和程瑜墨保持距離,都十四歲了,不是小孩子。也不知道徐之羨先明白沒有,一口應下,然而就催著母親離去。
此時程老侯爺的院子裡,燈火也明煌煌地燃著。程老侯爺和程元璟對坐在燈下,程老侯爺愧道:「殿下,老臣教子無方,冒犯您了。老在此請罪。」
程老侯爺說著就要下跪,程元璟扶住他,說:「無妨,不知者無罪。在他們的位置上,這樣想很正常。」
程老侯爺下跪本來就存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程家畢竟對太子有恩,他這樣一下跪,太子怎麼能追究。程元璟如程老侯爺的願,說出原諒的話,然而不知怎麼,聽到後程老侯爺的心反而更涼了。
太子殿下對什麼都看得清楚,然而就是看得太清了,讓程老侯爺時常覺得,他的這些齷齪心思,在殿下眼裡一覽無餘。他隻是不說而已。
程老侯爺老臉掛不住,可是他行將死去,程家下一輩連個撐門麵的都沒有,他現在不算計,等他死了,太子殿下和程家最後一層牽絆也沒了,程家要怎麼辦?程老侯爺隻能忍著愧,繼續說:「今日多對不起殿下,老臣代不孝子向殿下賠罪。殿下,老臣之前疏忽,竟沒注意大姑孃的名字犯了您的忌諱。要不,明日我給大姑娘換名諱?」
程元璟眼前浮起那個丫頭明亮驚人的眼睛,年到十四突然換名字,即便說是為了避諱長輩,外人也免不了揣測。程元璟回過神,垂眸掩去方纔的恍惚,說:「無妨。」
「殿下?」
「沒必要換了,喊著還順口的。」
程老侯爺沒太明白,但太子發話,他還能和太子對著乾?程老侯爺點頭道:「是。」
從復禮院出來後,程元璟緩步走在漆黑的夜中。夜風朔朔,乾枯的樹杈發出嗚嗚的聲音。程元璟不說話,其他人不敢打擾,沉默地跟在主子背後。過了一會,前頭的主子突然說:「明日取一瓶膏藥來。」
劉義愣了一下:「殿下,您傷了?」
程元璟掃了他一眼,劉義想起來太子最煩廢話多,連忙低頭:「諾,奴婢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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