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正堂,丫鬟低頭上了茶,慶福郡主沉著臉,忍耐了許久,說:「薛夫人,兒婚姻不是小事,您可想好了?」
霍薛氏笑著,說:「我既然上門來見郡主,就不會做些沒頭沒腦的事。大姑娘確實是個好的,郡主和侯夫人養得好,我看著也歡喜,但是小兒結親這種事,到底要求個你我願。這種事,實在勉強不得。」
慶福郡主聽著心頭火氣,還你我願?呸,當他們宜春侯府著嫁給霍長淵不?
慶福郡主在心裡罵,生氣並不是因為掛名兒被退婚,而是因為,程瑜瑾先前訂婚排麵鬧得那麼大,現在退婚,豈不是讓丟了麵?
慶福郡主氣歸氣,可是不得不說,霍長淵確實是個不可多求的佳婿。放眼京城,其他勛貴府邸的公子哥,在霍長淵這個年紀,才剛剛從院裡搬出來,等著父輩給他們托關係謀職。像霍長淵一樣又是立功又是封侯的,實在是數。
霍長淵的父親,老靖勇侯在建武九年戰亡,那時候霍家惹上了一些事,下麪人揣測楊首輔的心意,以世子霍長淵年為名,著爵位不肯讓霍長淵繼承。那段時間靖勇侯府就是一個空殼子,空有侯府的牌子卻沒有當家人,人人都能上來踩一腳。
霍薛氏年紀輕輕守寡,還被人這樣欺負,咬牙不肯低頭,是將七歲的兒子拉扯大。好在霍長淵也爭氣,他年滿十六歲,宗人府依然沒有任何將爵位還給霍家的意思,霍長淵知道他隻能靠自己,於是不顧哭斷腸子的霍薛氏,十七歲上了戰場。
正巧在同年,積多年的薛家一案平反了,霍家嗅到味道,試探地朝宮裡遞上一封請封的摺子。雖然沒有音信,但是摺子也沒有被退回來,霍薛氏大喜,知道兒子襲爵一事,多半有眉目了。
霍長淵自己也是個狠人,他從軍第二年,在戰場上立下首功,正式進眾人視野。接下來他又連連打下好幾場勝仗,皇帝聽聞大喜,在慶功宴上親自接見了霍長淵。皇帝見霍長淵年紀不大,好奇,詢問了他為何要從軍。霍長淵說了家中寡母的事,皇帝不知道怎麼了,聽後沉默良久,最後嘆道:「可憐天下父母心,朕的太子,也走丟十二年了。如果他還活著,應該和你差不多大。」
皇帝問了霍長淵年齡,越發悲傷:「才十八歲,他還比你小一歲。你有母親護持尚且這樣,他一個人孤在外,流落民間,不知道要多苦難。」
皇帝說完哽咽不能語,提早離席。皇帝走後,大殿靜寂得落針可聞,最後是楊首輔舉杯,眾人才順勢將氣氛又抬起來。
宮的事沒人敢置喙,不過,皇帝問完那句話之後,第二天就有禮部員來詢問霍長淵怎麼還沒承爵的事。上麵隻需要隨便問一句,下麪人的態度就完全變了。很快,禮部和宗人府便說這是小吏失職,十月份就給霍長淵送來鐵券丹書。
十八歲承侯,靠自己得到聖上的賞識,在軍中亦有赫赫功勛,霍長淵在京城裡一炮而紅,靖勇侯府也為京中炙手可熱的新貴。
慶福郡主就是再偏心,此刻想想孃家的侄兒們,再想想自家的、姑家的兒孫們,還是得承認人和人不一樣,霍長淵委實爭氣。霍薛氏養了一個好兒子,難怪敢這樣張揚。
所以霍薛氏來退親是真的一點都不虛,好端端悔婚確實對靖勇侯府名聲有大礙,但是誰讓霍長淵本人擺在這裡呢。沒了程瑜瑾,有的是其他更好的公卿小姐搶著嫁過來。
程瑜瑾和霍長淵的這樁婚事,從一開始,就是程家佔了便宜。慶福郡主到棘手,要說退親,他們家肯定是不想退的。但是霍薛氏都親自上了門,聽說連霍長淵都來了,他們如果死活不放,也未免太丟份。慶福郡主一時間不知如何下手,心裡暗暗埋怨,早就派了丫鬟去給程老夫人通風報信,怎麼還不來?
慶福郡主想法剛落,外麵傳來篤篤篤的聲音。慶福郡主鬆了口氣,站起來說:「母親來了。」
程老夫人在眾人的簇擁下走進來,穿著棕織金比甲,裡麵搭著深短襖,領口綴著細細的絨。霍薛氏見程老夫人也來了,隻好站起,笑著說:「老太太來了。」
霍薛氏雖然站起,但是並沒有多麼恭敬,的兒子是侯爺,現在是老夫人,論起資歷比程老太太這個宜春侯夫人還大呢。不過是看在程老夫人年紀大,霍薛氏給程家一個麵罷了。
程老夫人注意到霍薛氏的變化,心裡又沉了沉。曾經程瑜瑾和霍長淵結親,霍薛氏和慶福郡主是一輩,見了程老夫人要行家禮,可是現在,霍薛氏隻是點點頭,並沒有以晚輩份自居,看來大姐兒和霍長淵這樁婚事,真的不了。
程老夫人走近,丫鬟們連忙上前撤換茶,鋪上全新的錦墊。程老夫人拄著柺杖,由丫鬟扶著,慢慢坐在太師椅上。
霍薛氏看著這一幕,心裡頗為輕鄙。他們家二姑娘做出那種不知廉恥的事,大姑娘見利眼開頂替妹妹的功勞,教養出來的姑娘一個比一個不麵,程老夫人哪裡來的底氣,在麵前擺這種威風?
然而們都是貴族眷,平日裡講究的就是一個臉麵,霍薛氏沒有將心中的鄙夷表現出來,而是笑著對程老夫人說:「許久不見老太太,太太近日可好?」
程老夫人麵沉穩,說:「謝霍老夫人關心,老還算健朗。」
「近日天氣寒,乾燥,老太太可要小心上火。」
「謝夫人提醒。」程老夫人笑著應下,突然話頭一轉,說道,「老近年來越來越糊塗,平日多虧了幾個孫孝順,其中尤以大姑娘為甚。不是老自誇,大姑娘是老親眼看著長大的,平日裡規矩、紅,無一樣差,往來做客的夫人,哪一個見了老的大孫不是滿口誇讚?老從小最是疼,近些年越來越不好,就等著看定下終,了卻生前一樁心願。」
霍薛氏笑容有些淡,說:「老太太說的是,大姑娘確實是個好的,我守寡後很走,但也聽聞過大姑孃的譽。隻是,兒姻緣一事,實在不是你好了,就能合意的。淵兒不願意,這……我這個做孃的也沒有辦法。」
程老夫人臉不變,說:「合意,什麼合意?過日子不是走馬觀花,姻緣是結兩姓之好,講究的是門當戶對,哪能由著一時的喜歡不喜歡做決定?年輕人氣盛,總是想著這些東西,這是納妾,不是娶妻。霍侯爺今天也來了吧,老親自和他說說。」
程老夫人這麼多年管理家業、磨媳婦不是鬧著玩的,一沉下臉來人鬼俱滅。霍薛氏也被程老夫人的氣勢住,隻能別著臉,說:「去請大爺來。」
霍長淵今日確實在宜春侯府,他昨天得知了雪夜真相,又驚又詫,一宿未睡。等天亮後,霍長淵下定決心,來宜春侯府退親,娶真正救的雪夜神。
霍長淵一起就去找霍薛氏說了這件事,霍薛氏雖然覺得出爾反爾不好,可是兒子想退親,那就退了吧。霍薛氏二話沒說,換了服就和兒子一起來宜春侯府。
霍薛氏進二門見當家太太,霍長淵在外院,直接去找曾經的嶽父,宜春侯世子程大爺。
大清早的,程家大爺程元賢剛從妾屋裡出來,神誌還沒從溫鄉中出來,就看到自己的準婿上門來找,還一劈臉就說要退親。程元賢的驚訝震怒,可想而知。
霍長淵和程元賢進來的時候,臉都說不上好。
雙方長輩都在,沒什麼可避諱的,霍長淵和程元賢就直接進了屋,和眷坐到一。幾人站起來重新換了座次後,程老夫人看著霍長淵,沉沉問:「霍侯爺,論品級你雖和我平級,但我畢竟比你年長許多。老姑且以一個長輩的份問你幾句話,可好?」
霍長淵拱手道:「侯夫人請。」
程老夫人看到霍長淵不卑不、進退有度的表現,心道可惜了。是真的看好這個後生,可以預見前途不可限量,不能用姻緣將其綁住,實在可惜。
程老夫人問:「你當真要和大姐兒退親?」
霍長淵頓了頓,聲音堅定:「是。」
其態度之堅決,讓程元賢聽了直冒火。程老夫人用眼神將程元賢住,問:「為何?」
霍長淵想起那個冰冷刺骨的冬夜,他從冰火兩重天中費力醒來,一睜眼,就看到了一個明艷麗的子,對著他笑。
他清楚地聽到心的聲音。他想,原來昨天就是,用溫暖著他。其馨香的,彷彿現在還停留在指尖。
霍長淵就想,此生能娶為妻,必然是他一生之幸。
可是霍長淵沒有想到,竟然騙他!那樣麗的子,竟然有一副這般惡毒的心腸。
霍長淵思緒重新回到當下,他看著上首目含期冀的程老夫人、事不關己的慶福郡主,以及簡直快要上來打他的程元賢,一字一頓,毫不猶豫地說:「沒有原因,貴府大姑娘或許真的好,但不適合我。」
程元賢這次是真的想擼袖子了,慶福連忙拉住他,霍薛氏也站起,嚷嚷:「你們要做什麼?」
一片混中,一個清亮的聲音從正堂門口傳來:「靖勇侯這話恕我不能同意。」
眾人愕然回頭,程老夫人看到來人,站起來用力磕了下柺杖:「大姐兒,你怎麼來了?」
霍長淵以為程瑜瑾說的「不同意」是不同意他們退婚,他十分厭煩,說:「我心意已決,姻緣一事強求不得,我和大小姐就此好聚好散,大小姐莫要鬧的讓雙方都不好看。」
程瑜瑾臉上端著端莊優雅、完無缺的微笑,嫻雅輕地從門外走了進來。進來後沒有理會霍長淵,而是先給上首的長輩見禮:「瑜瑾給祖母請安。父親、母親安好。」
霍長淵從沒過這種冷落,他臉沉得更厲害,心想和這個子退婚實在是及時止損,再正確不過。霍長淵臉不佳,問:「程大小姐這是什麼意思?」
「我不過一介弱子,哪敢對靖勇侯有意見。」程瑜瑾笑著看向他,脊背直,眼珠清亮,皎皎如崖山之月,高貴麗,不可方。
然而話音剛落,不等別人接話,程瑜瑾就又繼續說了:「但凡事要講個理字,當初靖勇侯昏迷不醒,是我從山裡將你救到母親的山莊,此為一;獲救之後,是你追著搶著要來提親,與宜春侯府結兩姓之好,我程瑜瑾不曾迫過你,我程家亦不曾求過你,此為二;定親剛過兩月,滿城皆知,而你卻私自毀約,堂而皇之地上門來退親,還對我的長輩出言不遜,此為三。一為不義,二為不信,三為不恥。你這等不仁不義、不知孝廉之人,我寧願終不嫁,也恥於與你為妻。今日當著眾長輩的麵,我和靖勇侯說清楚,我程瑜瑾不恥靖勇侯為人,故而和靖勇侯退婚。」
正堂裡的人愣愣站著,都反應不過來程瑜瑾在幹什麼。自古以來隻有夫休妻,男方退婚,哪有方主的?霍薛氏徹底驚呆了,還是程老夫人最先反應過來,心裡暗暗稱了句沒白養,是個有腦子的。霍長淵鐵了心退婚,此事眼看沒有辦法挽回,那就乾脆自己來說,好歹道義上佔了先機。隻要運作的好,程瑜瑾以後未必不能再說一門顯赫人家。
程老夫人主意拿定,姿態瞬間變了:「罷,既然你們家癡迷不悟,執意要做這種不仁不義之事,那我程家也不怕你們。霍侯爺,多行不義必自斃,你好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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