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幾日,相安無事。
宮正司按部就班地“慢慢”查著鉤吻之事,皇長子邊的宮人被徹底換了一遍。
唯一引起些許議論的,是一位高位宮嬪燕貴姬在去紫宸殿送點心時遭了訓斥。
“聽說是和皇上開了口,說願意育皇長子殿下……不知怎的皇上就惱了,將人罵了出去,讓閉門思過半個月呢。”
——滿宮都是這樣議論。訊息傳進朝軒,小祿子在早膳十分進屋來稟,稟過之後便告退離開。鶯時在旁嘖聲笑嘆:“娘子料事如神,果真這就有人打上搶人的算盤了……卻沒想到是燕貴姬撞上去,奴婢聽聞素來清高,不像是會下毒的人,此時不知要怎樣委屈。”
“也算不得委屈。”夏雲姒輕笑,“縱使下毒之事不是,此時冒出來爭搶寧沅的,也多有投機之意。心裡沒有皇嗣卻又要拿皇嗣討巧,無怪皇上生氣。”
鶯時點一點頭:“隻是可惜了,沒能讓昭妃去這黴頭。”
夏雲姒莞爾:“但有了燕貴姬做例,昭妃一時也不敢貿然開口要人了,亦是好事。”
昭妃太會說話了。
那日急急地趕去聖駕麵前說那些懇請皇帝為寧沅謹慎思量的話,其實多有些冒險,指不準就要引得皇帝反。奈何昭妃太會將話說得敞亮,實在擔心拖上兩日寧沅便已被送去了昭妃,不得不先將那番話說出。
現下這個燕貴姬若能將昭妃嚇住,對而言雖是不如看著昭妃自己去黴頭,卻也可說是隻賺不賠。
世間萬事,總要追求十全十未免太累,有賺無賠就很滿足了。
不喜歡賠本買賣。
除此之外,麻煩倒也有些,所幸也好解決。
快用完早膳的時候,夏雲姒的口吻清淡地吩咐鶯時:“一會兒調仙花來,我重新染個指甲。”
的手很好看,十指纖白、指甲養得修長。這幾年都喜歡把長甲染鮮紅或寶藍,偶爾也用孔雀綠,偏不喜歡那些淡雅和的。
好在素來著裝也濃艷,這樣的與服飾也相得益彰。家中長輩最初說過幾次,說這般濃妝艷抹有失夏家兒的溫婉,後來約是發現本也溫婉不來,也就不再說了。
於是待得早膳撤下,鶯時便依言調了花來,調至喜歡的鮮紅,為細細重染纖甲。
指甲染好,夏雲姒挑了一襲嫣紅的對襟襦來穿,袔子上繡著緻的雁上雲霄花紋,不是子用紋樣,瞧著倒大氣得很。
梳妝妥當,夏雲姒乘步輦一路向北行去。大肅朝皇宮很大,後宮更占了大半地方,但嬪妃大多住在偏南的位置,走過太池再往北一段,會瞬間覺得周遭清凈不。
不過北邊也有許多景緻不錯的地方,隻是歸在這樣的人跡罕至之,再好的景緻也沒什麼人看,隻得孤芳自賞了。
夏雲姒不是來此觀景的,而是來找人的。
後宮是個百花爭奇的地方,除卻大選進宮與詔宮的家貴,還有不宮也頗有姿。
每一朝都有宮得幸侍駕,隻是前路未必多好。
大肅一朝,宮得幸必須從最末的從九品侍巾開始冊封。從九品侍巾與正九品采都是半主半仆的位子,大多還要跟在嬪妃邊侍奉。哪天有幸封到從八品了,纔算是個正經主子。纔能有自己一方的院子住、有兩名宮跟在邊。
是以每一位封當了侍巾的,無一不盼著自己能多得寵些時日,好歹要熬到。
可宮裡的人這麼多,宮出又總歸差些,能等來那一日的十中無一。
許多嬪妃也不是好相與的主兒,見跟在邊侍奉的侍巾不再得聖意,就索趕去別服役,免得給自己礙眼。
夏雲姒在宮之時就著人打聽到了這些,得知當下宮中侍巾共有四位,有三位都還跟在嬪妃邊服侍,隻有一位含玉的,被遣到了最北邊無人問津的聽蘭園。
當時被差出去打探訊息的玉沙回話說:“原是貴妃娘娘邊的人,貴妃有孕時不能承幸,就薦侍了駕,生完孩子便將趕走了,算來也已在聽蘭園過了四五年。那聽蘭園的掌事嬤嬤出了名的刻薄,想來的日子不會好過。”
日子不好過,於而言便是正好。
過了太池後又足足走了小兩刻,步輦纔在聽蘭園外停下。
聽蘭園裡專種各蘭花,春日裡蘭香怡人,但眼下正值嚴冬,園子裡連殘花敗葉都尋不到幾片,四都禿禿的,唯昨夜的大雪為地上添了一層銀白。
也正因為這層銀白,園中的幾個宮人都不得休息。掌事嬤嬤是個刻薄人,慣磋磨人,大清早就著他們出來灑掃庭院。
夏雲姒在步輦落下時往裡一瞧,正看見那形微胖的掌事嬤嬤攏著厚厚的鬥篷、抱著手爐坐在廊下放著的太師椅上,頤指氣使地訓斥院子裡的宮人:“手腳都麻利些!懶貨!一個個都沒吃飯嗎!晌午前掃不乾凈這些雪,就都到宮正司領板子去!”
底下的宮人們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唯唯諾諾地應著。
掌事嬤嬤對他們這副奴才相很是滿意,察覺到院門口有人影,淩然一抬頭,待得瞧清對方的服又轉而換了副麵孔,一溜煙地跑到院門口躬相迎:“這位主兒……”
鶯時不鹹不淡地報上名號:“我們娘子是慶玉宮夏才人。”
“哦……才人娘子!”掌事嬤嬤忙福了福,很是熱,神卻難免有些疑,“娘子,這大冬天的,聽蘭園裡沒什麼景兒,您瞧……”
“我知道。”夏雲姒目在院中劃著,“你們這兒有位從九品侍巾,含玉的,是不是?”
“是,有!”掌事嬤嬤邊應邊察言觀,見麵清冷,心下一揣,便覺是含玉得罪了人。
“娘子稍等,奴婢去來。”掌事嬤嬤說著轉,視線一,雷厲風行地將跪在地上鏟雪的一名子拽著發髻拖向夏雲姒。
這滿院的宮人,最折騰的正是含玉——到底是從前當過半個主子的人,磋磨起來分外令人滿足,就看含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模樣。
到了夏雲姒跟前,掌事嬤嬤一鬆手,含玉發髻散地跌跪在地上。嬤嬤又揚手了一:“沒眼的狐子,究竟如何惹了夏才人,還不自己告罪!”
含玉不敢喊也不敢告饒,瑟著磕頭:“才、才人娘子……奴婢日日在聽蘭園中,從未見過您……”
夏雲姒睇了眼邊的小祿子,小祿子會意上前,一掰含玉的肩頭,迫得抬起頭來。
這個舉更令含玉抖如篩,慌不擇言地向夏雲姒告罪:“夏才人……奴婢錯了,求您饒奴婢一命……”
掌事嬤嬤在旁冷笑:“適才還說從未見過,這便認了錯,果真是個欠收拾的賤骨頭!”
夏雲姒不理會,細細端詳含玉的容貌。
含玉應是大幾歲,在聽蘭園待了三五年,目下麵無、形容枯槁。
但便是如此,也仍能看出原是個人,一雙明眸尤其漂亮,即便充斥驚恐也難掩清麗。
“在這地方當差,委屈你了。”夏雲姒示意小祿子鬆開,“日後到我朝軒做事吧。”
含玉的滿目驚恐一分分轉為錯愕,旁邊的掌事嬤嬤更是驚意無限。
啞了啞,那嬤嬤道:“才人娘子,這、這人……”
“這人好歹是皇上親封的侍巾。”夏雲姒淡淡地回看過去,“天子宮嬪,且沒有聖旨罰在此做苦役,自是我朝軒更合的份。”
隻一瞬裡的對視,掌事嬤嬤渾打了個戰栗,夏雲姒不與再多言,又看向含玉:“若願意跟我走,你就回房梳妝去。”
含玉又木了半晌,猛一個激靈,猝然回神。
“奴婢願意!”將心一橫叩下頭去,“才人娘子稍候。”
說罷匆忙起,趔趔趄趄地走向側旁的房門。
知道這樣突然來的援手背後必有所圖,可比起這鬼地方,就是要在嬪妃邊捱打罵也強得多了。
有人肯將從這裡拉出去,便是當牛做馬也在所不惜。
夏雲姒瞧了的背影兩眼,吩咐左右:“你們去幫。”
鶯歌與燕舞應聲一福,齊齊地跟上含玉,一併進屋去了。
夏雲姒沒有再在聽蘭園多留,徑自回了朝軒。過了約莫半個時辰,燕舞挑了簾進來,稟說含玉回來了。
“後院的東屋收拾出來給住。”夏雲姒心平氣和地吩咐,“讓尚服局給裁幾新,首飾從我庫裡給挑兩副。另再傳醫來給瞧瞧子,告訴先好好養著,我過幾日自會見。”
燕舞應諾,告退出去。鶯時上前,遲疑著音詢問:“娘子當真要這麼辦?其實周才人那邊……”
“周才人那邊,待得時機我自會幫的,現在不是時候。可我們也不能任由著昭妃拿,再者……”淺笑著睨了鶯時一眼,“既有旁的法子讓昭妃不痛快,為什麼不呢?”
樂得欣賞昭妃的每一分不樂。
姐姐那樣好的人,因為貴妃和昭妃的緣故,過得那樣鬱鬱,早逝也與此不無關係,這些債都記著呢。
這般一想,甚至覺得讓貴妃走得太快了。
該讓貴妃也等到進宮纔是。
那一定會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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