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勢如同蹺蹺板，一方氣勢下落，另一方氣勢便會相應上升。王君萬正在回撤途中，鼓號聲便從西夏陣營中響起。兩支千人左右的鐵鷂子從中軍分了出來，一左一右，包抄向宋軍的側翼。

張守約瞪著吶喊著衝殺而來的西賊，再看看短時間，已經無力再次衝陣的騎兵，冷哼一聲，直接翻下馬。丟下頭盔，聽其噹啷落地。解開披風，任其隨風而去。甘谷城的老將卸下了披膊，甩掉了甲冑，將袍紮在腰間，出上半傷痕錯的如鐵。張守約健壯不輸年的半在寒風中，卻無半點瑟。他幾步上前，一手排開將旗下猛擊戰鼓的鼓手，手持一對鼓槌，掄圓雙臂，狠狠地敲響了大鼓。

咚咚！咚咚！

鼓聲震天，主帥親手敲響的戰鼓震了全軍，士氣頓時大振。合著節奏，刀盾手以刀擊盾，槍矛手用槍尾搗著地面。

萬勝！

萬勝！

這是兩千將士不屈的高呼！這是漢家兒郎對勝利的！

張守約雙臂一，鼓槌節奏轉急，進軍鼓點響起。他麾下一千五百多步兵，便應著鼓點，結陣上前。一排排刀槍直指前方，抵住鐵鷂子的衝擊，後陣的弩弓隨著鼓點一波一波的撒出箭雨，讓西賊難以寸進。

大宋步兵雖然單人戰力遠不如契丹、黨項這些蠻夷。可一旦擺下箭陣，便是萬軍辟易，縱然是契丹鐵騎也要繞道閃避。不擊堂堂之陣，就算是黨項人也清楚這一點，兩支側擊的騎兵停止前進，緩緩退到宋軍的程範圍之外，來回遊竄，不敢貿然前衝。

箭落如雨，不住地散落在兩軍陣中。西夏軍無法突破宋軍的防線，但宋軍也無法擊破西夏軍的阻截，戰事一時膠著起來。

……

自出伏羌城之後，輜重車隊順著道一路北行。兩側的山勢漸漸高起，其實已算是六盤山的餘脈。

山谷間的甘谷水上游出自於溫泉。溫泉在這個時代被稱之爲湯，有溫泉的山被稱爲湯山，因而甘谷又名爲湯谷。河道兩側，良田。甘谷谷地的萬頃良田都被這條河水滋潤著。六十里長的谷地出產茂，舉目去，滿眼盡是一方方田地收割後焚燒秸稈的深黑痕跡，不負甘谷之名。

只是甘谷水畢竟是黃土高原上的河流，如今冬後雨水稀，水流清澈無比。但到了夏日雨季，據說一場暴雨過後，渾濁洶涌的滔滔洪水能將整個谷地都淹起，水退之後，到是半人多高的巨石，連谷底都能被削下一層去。甘谷水邊的道就是在河道西岸上，有許多路段，堤岸和河面的差距甚至高達近十丈，由此可見洪水沖刷的威力。

越過一緩坡，道低了下去，只高出河面兩丈多。看著河水潺潺，清淺如同山澗溪流，韓岡心中一，喚停了車隊的行進，和王舜臣從道下到河灘邊。他蹲下去，手試了一試。當即倒一口涼氣，“好冰！”

初冬的河水尚未上凍，但溫度已經跟冰塊沒有兩樣。探手水，一道冰寒就直囟門，韓岡頓時覺得連半邊子都凍住了。就著冰寒的河水，他洗了洗臉，卻怕弄壞肚子沒敢喝下去。

韓岡邊，王舜臣滿不在乎地跪在地上，用手掬著河水咕嘟咕嘟地喝了幾大口，蓬蓬的鬍鬚都淅淅瀝瀝向下滴著水。擡起袖子胡在臉上了一，作豪放不羈。喝完水，他長舒一口氣，突然仰天罵道：“日他孃的，一肚子的鳥氣到現在才消。”

韓岡拍了拍王舜臣的肩膀，他知道王舜臣因何事不痛快，能爲自己生氣，這朋友的就沒問題。“何必呢……舉薦一事要你我願才行，既然我不王機宜的眼界，那也就罷了。”

王舜臣嘖了一下，心中還是不痛快，在他看來王家父子實在有些不靠譜：“王衙說得好好的，王機宜也到了城門口。扯了兩句就放著三哥你出城，連好話都不說。這不是耍人嗎？沒見過這等鳥事！”

“王道是王道，王機宜是王機宜，不能混爲一談。一起喝了一夜的酒，道的爲人，王兄弟你也該有點數。他當是真心誠意想舉薦於我，只是不得王機宜的認同罷了，不然王機宜何須把道先遣走？”

“王機宜也忒沒眼了……”王舜臣神悻悻然，踩著鬆塌的土石幾下跳上河岸。他們這些軍漢，對於出生死的誼最爲看重。一起上過陣那就是過命的。在裴峽谷，他與韓岡聯手退敵。韓岡的爲人、氣度還有手段，他敬佩有加。而且還有十九哥種建中這一層關係在，王舜臣很是盼著韓岡能得，日後即便不提攜自己，有個相的人，也是件彩的事。

韓岡跟在後面，藉著王舜臣的力也上了堤岸，“王機宜有沒有眼那是他的事，我只要他能幫著解決掉陳舉便心滿意足了，否則我何苦把繳獲的首級和兵丟給王道？”他說得很坦白，朋友相，重在推心置腹。就算不能推心置腹，也要作出與朋友無話不談的樣子，“只要沒了陳舉，我在秦州便能安安穩穩地讀書。憑我韓岡之才，日後得也不需要他來舉薦。”

“說的也是！憑三哥你的才氣，日後是要考進士的，哪裡要靠他來舉薦……”

王舜臣點頭說著，韓岡的本事他是見著的，可比他過去見過的一些文強得多。但韓岡這時不知爲何突然來回張，神也變得嚴肅起來。

“韓三哥，怎麼了？”

“你不覺得有些不對勁嗎？……好像太安靜了點！”

韓岡心中有些收，方纔在路上走著還不覺得，但現在一停下來，就發現現在傳耳中的，除了嘩嘩作響的河水，就只剩有一聲沒一聲的寒號鳥鳴。

“嗯。”王舜臣也看出谷中不對勁的地方了，他自便在軍中打混，對危險的直覺也是異乎尋常，“谷中的蕃部怎麼都不見了！”

甘谷本是蕃部篳篥族的地盤，但因爲躲避戰火，篳篥族十幾年前舉族南遷，移去秦嶺之中居住。留下的谷地被更加彪悍的心波三族給佔據。心波三族名義上是三家，其實就是靠著聯姻聚合起來的一個部族。他們一直都是在宋夏兩國間遊走，即有親附宋軍與西賊廝殺的時候，也有跟著黨項人出谷南侵，在漢兒們上分上一杯羹的時候。

儘管心波三族因爲反覆不定在關西結怨甚多，但他們一旦勢弱，也是能放下段裝起孫子來，讓大宋難以下定剿殺的決心。不過心波三族這種牆頭草的生活，到去年甘谷城落後，便宣告結束。連接西夏的通道被封死，他們只能做起大宋的順民。

秦州的蕃部已不是逐水草而居的遊牧民族，他們雖然很有修造房屋的習慣，但一樣開墾田地進行耕作。聚居在甘谷谷地中的心波三族，據說擁有四千帳幕，按照漢家的計算方法，就是有四千戶人家，是秦州數百蕃部中排得上號的大族，輕而易舉就能組織起一支大軍。

總計四千帳落的蕃人，被甘谷城和伏羌城南北包夾，不得不老老實實在谷中墾荒種植。但韓岡他們一路走來，卻都看不到吐蕃人的帳幕，他們究竟去了哪裡？韓岡和王舜臣對視一眼，去哪裡不重要，伏羌城裡去避難的更多，關鍵是他們接下來想做什麼。

向北方眺而去，山巔之上，從遠到近一道道筆直而上的濃煙散雲霄，甘谷城危急的消息終究還是遮瞞不住，沿著在甘谷谷地中的烽火信道直傳而來。

“如果甘谷城破……不知那些鳥賊會選哪一邊？”王舜臣擡眼盯著散佈在兩側山巔的道道狼煙。他並不認爲心波三族敢去圍攻甘谷城，這些吐蕃部族若是有這種膽子，早就被滅了。他們就只敢趁西賊來襲時渾水魚佔點便宜，絕沒膽子正面與西軍對抗。現在可能是躲進甘谷兩側的支谷深，等待甘谷那邊分出個結果。

“這還用說嗎？”韓岡冷笑。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些蕃部夷人，如果不能將其教化，化夷爲漢，他們對大宋在西北邊陲的統治就是一顆顆毒瘤。每逢黨項侵，跟著其助紂爲的蕃部從來都不。如果是強一點的邊將駐守，還能拿幾家作伐，殺儆猴一番。但若是到了大範老子【範雍】一般的弱文，就會任著蕃人在關西囂張跋扈。

韓岡突然跳上邊的騾車，高高地站在車斗上，向著手下的民夫高聲喊話：“最後一程了，大夥兒再加把勁，午時若趕到安遠寨，夜前就能躺在甘谷城的牀鋪上！”

三十多張齊齊答應，咕嚕嚕的車節奏重新響起，比之前快了許多。辛苦了四天，中途還打了一仗，民夫們都在盼著結束的時候。

韓岡又從車上跳下，走回王舜臣的邊，笑道：“不管怎麼說，現在就只能看張老都監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