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掭頭一場戲演完了，演員們重新回到了後臺，半天沒有了靜。

跟拍導演和攝像老師麵麵相覷，主持人領著頭，他們一行人浩浩的進了後臺。

「我這盔頭怎麼回事？」

許春秋開簾子走了進去，人還沒進去就聽到了甩鍋的聲音。

隻見那十三箕踞著坐在箱上，盔頭讓他摘下來扔在地上，他單手執著一個紫砂製的手把壺，直接對著壺兒就往口中灌茶水。

「呸，燙死了。」

他燙得齜牙咧的，正罵罵咧咧的罵著上臺之前負責給他勒頭的學徒，「這麼點兒事都辦不好，就讓你勒個頭，戴個盔頭，你都能給我辦這樣？」

「你還能幹點兒什麼啊？」

給他勒頭的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委委屈屈的站在那裡，眼睛紅的跟兔子似的，隻覺得丟盡了麵。

十三一口茶吐在地上，才緩了一口氣，他仍然是坐在箱上，接著又罵了起來。

小姑娘終於被訓得哭了出來，不出聲的抹眼淚。

「你還哭，你還有臉在這兒哭！」

《如琢如磨》節目組的一行人在那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勸也不是看也不是，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

許春秋看著都替小姑娘憋屈，忍不住開口打了個岔，「您是醜角兒嗎？」

指了指十三坐在屁底下的箱，微笑著說道。

可是十三非但沒有讀出來許春秋話裡的意思，反而還扭過頭來，嘲諷上了：「喲，我還以為您是多厲害的角呢。」

他展開臂給看自己上的打扮，「我這都穿得這麼明顯了，您還看不出來呢？真是水貨！」

腮邊髯口，腰間玉帶，眉間一抹窄窄的紅，許春秋當然能看出來他扮的是老生。

於是一字一頓的吐出了後麵的半句話，「既然您是老生，坐箱豈不是壞了規矩。」

梨園行裡的規矩，生、旦、凈、醜，隻有醜角兒才能坐箱。

傅老爺子長久不在戲班裡，前麵幾個有資歷的師哥師姐又固定登臺，帶學徒這樣的事就落在了十三頭上，久而久之，他在戲班子裡猖狂慣了，在後臺也就不大注意那些講究。

眼下被許春秋點了出來，他卻像是被踩了貓尾似的，噌的一下站起來，翻了白眼甩給許春秋，卻對自己坐箱的事避而不提，「我在這兒管教班子裡的學生，您就別打岔了，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吧。」

「那也要合規矩講道理，才能管教啊。」許春秋的笑意淡了，語氣一點一點的重下來，「依我看，您現在這就是在推卸責任。」

謝朗轉頭看許春秋，以往在《國民偶像》的時候，許春秋向來都是和和氣氣的，即便被同組的隊友抱團排也幾乎沒有說過什麼重話，現在卻冷言正，意外的嚴肅。

「笑話，我怎麼就推卸責任了，」十三的聲音高了起來，「要不是這丫頭上臺之前勒頭沒給我勒好，我至於掭頭，在臺上掉了盔頭嗎？」

京劇演員，在臺上掉了盔頭，是為掭頭。

那盔頭究竟是因為什麼而掉，許春秋心裡比他清楚。

「盔帽飛出去，那是勒頭的時候沒綁好，可是您這連著水紗網子一併全都飛出去了，就是自己沒紮好，怨不著人家小姑娘。」

十三讓中了痛點，惱怒，氣急了說，「別張口閉口的指指點點!」

「一個外行兒，拿那些規矩來我。」

「這傅家班裡頭，我就是規矩！」

話音剛落，隻聽一句話從門外傳來，由遠及近，越來越響亮，「您姓傅嗎？」

傅南尋開簾子，從前臺過到後臺來，手裡還執著一把胡琴沒有放下來。

許春秋回頭一看，竟然是個悉麵孔。

他朝著許春秋微微點頭算作打招呼了，隨後轉頭就對十三揚聲道，「前臺傅家班的班主是老爺子，後臺傅家樓的老闆是我爸。」

「你算什麼，在這裡充作傅家班的規矩？」

跟拍導演見著傅南尋走進來，心中一喜，原本隻請了許春秋和謝朗兩位嘉賓，現在橫空出來一個傅南尋，白賺一個。

然而傅南尋剛剛回家沒有多時日，老爺子又一直著他，把他放在樂班子裡拉琴，沒有給他立威，十三隻當他還是那個不招人待見的、走了歪路的爺，於是撇道，「戲園子就算再怎麼落魄，也不著一個拉琴的做主。」

接著下一秒，那門簾又拉開了。

三兩聲細碎的腳步聲，穩健、厚重，於書扶著門簾，一個佝僂的老人走了進來。

十三抬頭一看，嚇得臉都白了。

傅老爺子背著手進來，態佝僂了，可是卻還神矍鑠，他四下環顧了一圈，刀子似的剮在人上，十三當即心虛的閉了。

老爺子有好幾年沒有親自來過戲班了，今天是什麼風把他給吹過來了。

「就算他這輩子都廢了，上不了戲臺了，連琴都拉不得了，」傅老爺子擲地有聲，「這傅家樓現在是他老子的，將來就是他的。」

這下子十三終於慫了，一下子熄了火，再也沒有二話。

傅老爺子給傅南尋撐了腰，轉頭就把自己的親孫子拋在一邊，特意轉過來對許春秋作了個揖，說道：「管理不力，讓你見笑了。」

許春秋哪裡敢這位鬚髮斑白的老人的一禮，趕也作揖回禮。

老爺子目灼灼，「我聽了你的《貴妃醉酒》。」

許春秋楞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自己之前在《歸園田居》裡麵唱的那三兩句《四平調》，於是謙虛道，「晚輩獻醜了。」

十三聽了「貴妃醉酒」四個字，嘀嘀咕咕的「嘖」了一聲，怪氣起來，「喲，唱『戲』啊。」

戲是什麼？難登大雅之堂的?戲。

十三說《貴妃醉酒》是戲，也對，也不對。

《貴妃醉酒》、《遊龍戲》、《戰宛城》等等經典戲碼都曾經被扣上戲的帽子，可是若是真的以低俗取勝，又怎麼會流傳至今。

許春秋聽了也不惱，隻是微笑著反擊，四兩撥千斤似的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