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京畿之地的這場大雨依然嘩嘩下個不停。
東京城外的黃河在咆哮,穿城而過的汴河在奔湧,城西金明池的湖水更是逐節抬升,隨時都可能沖毀湖堤,倒灌汴梁……
如此危險的場麵,讓所有奉命戍守兩河一湖的人馬都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神來時刻關注守護著,工部那些通水利的吏們更是沒日沒夜地奔波於各危險河段,及時做出一個個正確的決定來挽狂瀾之將倒,哪怕疲了累了虛了,也不見有一人退的。
中午時分,渾,半泥點的工部尚書徐珵在兩千兵馬的跟隨下再度來到金明池畔。看著幾乎和湖堤持平的水麵,以及時刻遊走在堤壩前的手下人等後,他的眉頭又深深地皺了起來,旋即放開嚨嘶聲道:「金傑,金傑何在?」
連了多聲後,才見一人從不遠快步迎來,正是工部郎中金傑,也就是負責此安危的水利員。此時的他看著實在狼狽到了極點,服帽早不知被丟在了哪兒,穿著的是尋常百姓的短衫,打著赤腳,臉發白還帶著浮腫,雙目深凹,布滿了,這全是多日在此泡在水中戰,不得休息後的表現。
因為極度的疲累,讓他的手腳都有些虛浮,來到徐珵麵前時不知被什麼絆了下,差點就一頭栽進積水裡。好在邊上還有下屬及時攙扶,才讓他穩住了形,而後也嘶啞著嚨抱拳道:「下見過徐尚書,不知尚書有何吩咐?」
「我讓你做的事都怎麼樣了?」這時的徐珵都顧不上與之說些客套話了,直截了當就發問道:「西邊的瓊林苑,還有那一帶的幾十座莊子的人可都遣散了嗎?」
「沒……沒有……」金傑頓時滿臉的苦:「瓊林苑那邊的人倒是走得差不多了,可其他莊子裡的人卻不肯搬離,反而威脅我們派去的人,若是我們膽敢掘湖淹了他們的莊子,他們的主子必會告上朝廷,讓我們吃不了兜著走。下人微言輕,實在無法勸服那些貴人們啊。」
縱然已有所準備,可在聽到這麼個答案後,徐珵的臉上還是一陣惱火,重重地息了幾下後,他才道:「你就沒把話跟他們說明白了嗎?要是不把湖水引向他們,到時候遭殃的就是整個東京汴梁了。」
「他們不肯聽卑職的解釋啊,而且他們還放了話,說守住金明池不倒是咱們工部的責任,與他們何乾!」
「真是豈有此理!」徐珵頓時氣得一陣打,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纔好了。
其實他早查得明白,西邊瓊林苑一帶的那幾十個莊子確實都是朝中排得上名號的貴人們的產業,就不是自己能輕易開罪的,更別說就這麼強行要淹沒他們的產業了——哪怕留出時間讓他們儘可能把財和人口先行搬離。
這些貴人裡既有百年下來的皇家子弟,也有不地位或權勢頗高的文們。大宋朝確實是自古而來對文們最優容的時代了,不但員俸祿極高,而且過年過節還總有賞賜,若是偶有功勞,那些通過科舉正途上來的員們還能分得京城周圍一座收頗的莊子作為補充。雖然這些莊子在去後將被朝廷重新收回,但隻要他還在場,這個莊子就會為那個員的私產,獲得大量的好。
可以說這些莊子對員們來說既是大把的現實利益,還是份的象徵,輕易又怎肯讓工部的人放水給淹了呢?至於京城可能遭的水災,又與他們何乾?
見徐珵為之氣結,半晌說不出話來,一直站在他後的一名材魁梧的軍便開了口:「徐尚書,既然這些傢夥如此不知好歹,你也不必再給他們留什麼麵子了,把這差事給我們兄弟來理吧。」此人正是範騏,如今執掌京城治安,手下也有好幾萬兵馬聽用,這次卻是奉了孫途之命從旁協助工部應對水患的。
不是眼下這兩千兵馬,就是黃河汴河與這金明池堤壩巡查的兵馬也都是他手底下的人馬,所以範騏也是最重視水患的一名將領。
「範將軍,本隻是擔心一旦用強,會惹出更大的禍端啊。不如讓我再去與他們見一麵,解釋一番,勸著他們儘快搬離。照這水勢和大雨來看,到了明日,金明池就要決堤了,所以今天天黑之前,必須分洪!」徐珵在一番沉後,提出了自己的見解。
「那就再給他們半日時間,不能再拖了。」範騏當即點頭道:「我與你同去和他們說話,免得你被這些不知好歹的傢夥給傷到了。」
「好,事不宜遲,我們這就過去。」勢急,徐珵當即點頭,強撐著疲憊的,火速朝著西邊一帶的莊子趕去。他相信,隻要能說其中三兩家搬離,那其他各家也就會隨同離開了。
可隨後的事實卻讓他的希落了空,徐珵連續去了七莊子,好話說了幾籮筐,擺事實講道理,可對方卻是油鹽不進,怎都不肯答應搬離。甚至最後一家裴氏莊園的管事更是一陣冷嘲熱諷:「你徐尚書不是一直以懂水利自傲嗎?現在這點小事都應付不了,那還不如這就把辭了,讓有辦法的人上呢。」
「你……」徐珵本就不善言辭,被人如此兌,更是氣急無言,隻能是在那兒呼哧地著氣,沒了半點法子。
到了這時候,範騏終於是看不下去了,雙目一瞪:「來人,把這莊子裡的所有人都給我綁了,拖離此地!」既然對方不肯配合,那就隻能用強武了。
事到如今,徐珵看看天也知道再不可能給自己更多的時間去勸說試探,唯有默然不語。
早就在旁看得惱火的將士們得到命令後立刻神抖擻,果斷衝進了這裴家莊子裡拿人拖走。在一陣飛狗跳後,人大意外的一幕出現了,這莊子上下,居然隻有區區三人,這分明就是一空莊園!
「你們做什麼?竟敢胡抓人,難道我大宋真就沒有王法了嗎?我要去朝廷告你們,我家主人……」那個管事之人此刻依然顯得很是囂張,喋喋不休地大聲嚷著,直讓範騏更惱火,立刻上前,甩手就給了他兩掌:「給我閉!」
這一下立刻就把對方給震住了,那管事老實閉,子都開始有些抖。而範騏則上前一步,死盯著他問道:「說,這莊子裡的其他人呢?你別想要瞞過我,說什麼他們有事離開,有事離開能隻剩這麼兩三人嗎?若是再敢說假話,待會兒我就把你綁在這裡,等大水衝來,看你死不死!說!」
濃重的殺意讓這位頓時破膽,隨即就把事實給道了出來:「是……是我家主人早兩日下的命令,讓我們趁夜把莊子裡的財人口全轉移了,隻留下我們幾個照看拖延……」
對方的這一招認更讓徐珵臉一變,這些日子裡,因為時刻關注水勢,金明池附近的人手不可能去注意不遠莊子上的靜。在黑夜和大雨的掩護下,他們自然能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況下撤離這個危險的所在,然後隻用數幾人與自己糾纏……
可笑自己還因為擔心會導致許多人的傷亡而一直拖著不敢人堤,直撐到了今日!一子憤怒混合著委屈直衝心田,讓他口中一甜,哇的一聲就嘔出了一大口鮮來,把周圍眾人都給看得大驚,急忙上前攙扶。
而範騏的臉更是沉到了極點,他已經明白過來,這必然不是裴家一戶如此行事,恐怕這邊的莊子全都已人去莊空,隻留下兩三人應付拖延。而他們的目的,除了想要保住自家的產業外,隻怕還有更深層次,也更惡毒的原因吧,說到底就是沖著朝廷,也就是當政的孫途他們而來。
「徐尚書,此事我們一定會追查到底,太尉也不會就這麼輕易放過了他們!」範騏很快就來到了徐珵跟前,勸似地說道:「你的委屈,朝廷不會就這麼算了。不過當下最要的還是先度過眼前的困局,我這就帶人把此第剩下的人全部拿住帶走,然後等到天黑之前,我們就分洪引流,減輕金明湖的負擔。」
徐珵在嘔出後倒也平靜了些,便抱拳道:「一切就有勞範將軍了,我去湖上盯著,隻要你把人都清乾淨了,放出訊號,我們便開堤。」
接下來,他們分頭行,當徐珵回到湖堤時,西邊的那些莊子裡已作了一團。正如他們所猜想的那樣,所有莊子裡其實都沒幾人,財,甚至是牲畜都早早被搬空,他們竟是早給自己留了後路。
不過這樣也好,省了範騏部下人等許多手腳,隻一個多時辰,便把這幾十莊子裡留守之人全部拿下,然後果斷出了一支響箭,通知金明池上的人可以開堤。
申酉之,伴隨著一陣忙碌,金明池西邊的一角堤壩開始慢慢潰散,然後在湖水的不斷衝擊下,缺口擴散,大量湖水帶著轟隆隆的雷聲,朝著前方奔湧而去——瓊林苑及其周圍的大片莊園良田頓澤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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