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葉楣姐弟逃跑兩日後，永樂帝以葉家勾結盧正淳，參與謀反一事，將葉家上下屠戮了個乾乾淨淨。對付葉家比對付盧家要容易一些，盧家是葉家的依仗，盧家倒了，一個葉家，翻不起什麼波浪。縱然葉茂才在世的時候有許多人脈和追隨之人，不過在永樂帝的鐵手腕之下，衆人也都看的清楚，生出懼意，不敢再如以前一般放肆了。

葉茂才是永樂帝親自定的罪，於午門斬首，說起來，葉茂才倒也不冤枉。沈妙把從葉楣那裡換來的東西，挑出有關皇室的給了顯德皇后。葉茂才爲了牽制皇室，倒是也暗中了不手腳。這份東西反而了爲葉家定罪的重要證據。

於午門斬首，皇家這一回立的威可是很大了。

而跟著葉楣和金星明的墨羽軍也不時地傳回消息，他們逃跑的很是順利。大部分的人都相信了葉家這對新認回來的姐弟是死在了斷崖，原因是夜裡潛逃的時候沒看清路，慌不擇路摔下了懸崖，死無全。雖然大涼的兵也在繼續搜捕，不過確實也未曾發現他們二人的蹤跡。

外人都道是葉家人無一生還，卻除了有一人，便是葉鴻。沈妙讓莫擎去理了一下，不過葉鴻直到現在還未醒來，高說能不能醒來全靠葉鴻自己，指不定就這麼一輩子睡下去。

而謝景行，是在一個雨夜回來的。

一陣秋雨一陣涼，沈妙在燈下看書，雨滴打在窗戶上發出細小的聲音，天氣也已經漸漸生出涼意。桌上的茶很快就涼了。

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外頭攜卷著寒氣的風雨也進來一些，沈妙回過頭，謝景行關上門走進來。他的裳都被小雨打的有些溼，了外裳，見沈妙愣愣的盯著他，不由得脣角一翹，走到邊一把的臉：“不好，我夫人變傻了。”

沈妙撥開他的手：“你怎麼現在纔回來？連話也不傳一句？”

謝景行一走就是好些日子，連個信兒也不傳，沈妙饒是好子也被弄得有些惱火。至得報個平安纔是，這府裡上上下下又都不知道他的行蹤，真真教人傷腦筋。

謝景行哄：“我怕和你說話就忍不住想回來，皇兄代的事沒辦法，耽誤不得。”他攬著沈妙的肩似笑非笑：“早知道夫人如此想念我，我就該早點回來的。”

“你乾脆別回來了。”沈妙餘怒未消。

謝景行想了一想，便做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道：“這樣吧，爲了補償夫人，今日我就任你擺佈，絕不掙扎。”

沈妙忍不住笑了，道：“有病你。”

謝景行見笑，才道：“哄好了。不過我回來聽說了一件事，”他看向沈妙：“你把葉楣放跑了？”

“不是把放跑了。”沈妙道：“要去明齊，還了葉茂才蒐集的有關大涼的，想來是要憑藉著這個去投靠明齊的貴人了。我把的那些東西換掉了，還送了一些兵防圖之類的，想來作用更大些，說不好，憑這個，還能弄個皇后噹噹。”

謝景行微微一愣，隨即明白了的意思，目眨了眨：“夫人這招好毒啊！”

葉楣歡天喜地的拿著這些“珍貴”的東西去找明齊的貴人，都有兵防圖這種重要的東西，貴人只要不傻，都會利用重重關係，將這東西呈上給傅修宜，來換取天下的功勳。可誰又知道，這兵防圖卻是沈妙畫的？這要是傅修宜照著這上頭的打，只怕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沈妙挑眉：“我就是毒婦，蛇蠍心腸，那又如何？”

“非常好。”謝景行悠然道：“我就喜歡毒婦。”

“那些我送給葉楣的東西，後來我自己又默了一份一模一樣的。”沈妙道：“等會兒我拿給你。明齊和大涼總會開戰的，到那時，有了這東西，你總能知道明齊做的是什麼打算，事半功倍也好。”想了想，又補充：“最好在一開始的時候給傅修宜些甜頭，讓他以爲那些東西都是真的，試探過真假之後，他一定會按照其中所安排的加大人手佈置，到時候再將計就計，反而更加劃算。”

謝景行一笑，道：“你算得還厲害。”

“什麼時候走？”沈妙問。

沉默片刻，謝景行才道：“你知道了？”

“你以爲可以瞞很久麼？”沈妙嘆息一聲。見謝景行沒說話，反而自己笑起來，道：“諾。”倒了一杯茶遞給謝景行：“以茶代酒，先遙祝你順利了。”

謝景行怔了怔，便也接過茶水，看著沈妙。

“倘若你勝了，回來後記得送我一個心願。”說。

“你想要什麼心願？”謝景行挑眉，眸中亦是濃濃笑意。

沈妙想了想：“先欠著，我還沒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

“可以。”謝景行打了個響指：“我也有個心願，你現在就要滿足我。”

“什麼？”

他一把把沈妙扛在肩上就往後面走：“陪我洗個澡。”

沈妙：“……”

……

未央宮的花，凋謝了很多了。

在春日裡繁夏日裡茂盛的花朵，到了秋日，一片片凋零，看著就格外慘淡些。不過宮們又找來一些花，大朵大朵的紫白黃，已經有了初綻的苗頭，似乎可以將這冷清消融一些。

不過秋日本就是肅殺的，又豈是幾盆花就能改變的？

就能改變的？

秋雨細細的飄進來，有些飄到了屋裡。陶姑姑把窗戶關好，又將小火爐撥弄兩下，才輕輕地退了下去。

永樂帝半倚在榻上。

他其實生的十分俊，然而平日裡總是冷著一張臉，無甚表，於是那俊便也被人忽略了。人們看到的是帝王不近人的冷漠，心機深沉的手腕，褪去永樂帝這個份，謝熾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倒是無人知道了。

或許，有兩個人是例外。一個是睿親王謝淵，顯德皇后也算一個。從前的敬賢太后大約也能算上，只是斯人已故去，如今再說都是無用。

顯德皇后正在熬花茶。

採集來的花瓣，有去年埋在樹下的初雪，放上一湯匙蜂，小火慢慢偎著，清甜的香氣從小壺裡一點一點散發出來。配上一疊廚房裡剛出鍋的桂花，熱乎乎的，甜的，教人甜到心裡去。

顯德皇后挑了一盞茶，遞給永樂帝。

“去年臣妾和秋水一起採的初雪，”顯德皇后自己嚐了一口，笑了：“很甜。今年等到了冬日下雪的時候，臣妾再去採，皇上若是喜歡，也可以一同來看看。”

永樂帝看著，默了片刻，道：“今年冬日，朕還在，就陪你。”

顯德皇后手一，一大滴茶水傾倒出來，倒在了的手背上，疼的“嘶”了一聲。

永樂帝見狀，就順手從一邊到手絹，拉著的手，一邊一邊責備：“怎麼這樣不小心？”

那水卻未曾乾，反而越來越多。

顯德皇后哭了。

的眼淚也滴在手背上，溫溫熱熱的，反倒像是比那滾燙的茶水還要灼熱。說：“皇上何苦說這些心窩子的話惹臣妾傷心。”

永樂帝作一頓，看向：“晴禎……”

“臣妾自進宮以來，皇后這個位置，坐的也是很懂事的。什麼知道什麼不知道，都一清二楚。皇上做什麼，臣妾也絕沒有半句怨言。但是就算到了如今這個地步，皇上也要這樣對我麼？”說的話都是控訴的話，語氣卻是十分平靜，好似就算心中滿腹委屈，對著永樂帝也發不出火來一般，道：“皇上不屑於哄哄我，非要我到最後一刻都要保持清醒，但皇上難道不知道，清醒的滋味有多痛？”

永樂帝頓了很久。

很久之後，他又重新拿起手絹，替顯德皇后拭手背上的淚滴，道：“晴禎，朕這輩子對不住的人除了母后，你是唯一一個。你是唯一能站在朕邊的人。”

“清醒的滋味，朕也很清楚，朕別無選擇。”

顯德皇后盯著自己杯子裡的花茶，道：“皇上已經決定了麼？”

“朕決定了。母后當年也曾說過，天下江山，英雄輩出，朕做不了英雄，但在有生之年，能把大涼撐到如今模樣，了了盧葉兩家，已經知足。剩下的路，要靠謝淵去走。而後種種，朕管不了，但是，”他頓了頓，才繼續道：“朕還是希，能夠如母后所說，大涼繁盛，天下清名，江山帝位，百世綿延。”

“晴禎，”永樂帝嘆息：“朕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倒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再醒來。如果到了那一日，朕代你的事，你一定要辦到。在那之後，你就去過自己想過的日子吧。清醒也好，糊塗也罷，只要你快樂。”

顯德皇后低著頭，繁複挲著茶杯的邊緣，過了好半晌纔看向永樂帝，面上浮起了些微微笑容，道：“陛下可還記得與臣妾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臣妾煮了花茶給陛下喝？”

那時候顯德皇后的母親帶著進宮來見敬賢太后，敬賢太后本就在爲永樂帝挑選妻子。那一日也來了一些別的臣子家的小姐，琴棋書畫，可著勁兒的在永樂帝面前獻藝，也不過是爲了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

偏就一人坐在角落，安靜微笑著，淡淡看著一切，反倒是對這一切都不甚上心的模樣。無論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之位，亦或是神俊朗的年輕帝王，都沒有著的眼。

敬賢太后就問，可有什麼才藝。

當時顯德皇后是怎麼答的，說：“臣愚鈍，未有拿手技藝，只是尋常在家，偶爲父兄煮茶，父兄覺得甚好。”

當時別的小姐都面不屑之意，煮茶這些事，給下人來做就好了。一個千金小姐，不曉得練些拿得出手的才藝，只會煮茶，還真當自己婢子了不？

敬賢太后卻十分滿意。

後來，敬賢太后對永樂帝道：“哀家看晴禎這個孩子就很好，煮茶看品，很穩重，心平和，可以和你攜手一生，無論是大風大浪，還是細水長流，都甘之如飴。這很好，很難得。”

永樂帝想起敬賢太后的話，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顯德皇后。

顯德皇后正輕輕吹著茶杯水面上漂浮的花瓣兒。

自打顯德皇后進宮之後，這麼多年，果然如敬賢太后所說，的確是一個心平和之人。從來不多問，也不多事，只是默默地坐著。彷彿任憑時流轉，還是最初的模樣，坐在角落裡，拿著一盞茶，微微笑著，滄海桑田亦不變。

顯德皇后察覺到永樂帝的目，微微一笑：“皇上，今日我們便不要想其他事了。既然秋日已至，今日就放鬆一回，如同從前一般，喝喝茶，下下棋，彈彈琴，寫寫字，可以嗎？”

“好。”永樂帝。”永樂帝點頭。

他答得爽快，向來有些冷漠到近乎刻板的臉也帶了微微笑意，竟是讓顯德皇后吃了一驚。耳後反應過來，便是如生怕永樂帝反悔一般，急急起，道：“那臣妾就去將之前景行送來的那盒玉棋子拿來。景行送來後，皇上也就與臣妾只下過一回，白白浪費了好棋子。”

永樂帝好笑：“讓陶姑姑去拿就是了。”

“不知道在哪。”顯德皇后道：“臣妾藏起來了。皇上在這裡等等臣妾。”提起裾，有些小跑著往後面去。

顯德皇后自來都是貞靜婉的模樣，還極有這般時候，倒是顯出了平日裡沒有的俏來。永樂帝瞧著，瞧著瞧著，目卻是有些痛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