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簌簌，街坊之間的房舍院落充斥著歡聲笑語，也有喝大了的書生拎著酒壺，三兩結伴哼唱著故鄉的小調。

位於西市附近的德坊，居住者天南海北匯聚而來的異鄉人，大多是外族，從西域甚至更遠的地方過來，有的在長安城紮了，有的則是停留的商隊，往返萬裡之遙運送各地特產賺取暴利。

在長安民眼中，從關外來的都是蠻夷，因此德坊極有尋常百姓過來，四夷館也修建在這裡。山川異域，風俗天差地別，德坊中的年味並不濃鬱，略顯狹窄的街道上人群著異域口音談，也有不同教派的門徒在街麵上傳道授業。

叮鈴鈴——

叮鈴鈴——

駝鈴的清脆聲響傳過街道，鍾離楚楚側坐在白駱駝上，紅紗遮麪包裹著頭髮，異域的打扮放在德坊中倒是不算太出奇，偶爾抬手挑起橫在街上的布簾，兜兜轉轉來到了四夷館附近的巷子。

夜已經深了，小巷中並沒有行人。

鍾離楚楚停下駱駝，在原地等了片刻，才把目移向側麵的屋簷：

「跟了這麼久，找我有事？」

哢——

鞋子踩過瓦片的聲音響起，一道影出現在了房頂上，材高挑手持青鋒長劍，鬥笠遮住臉頰，隻出下和纖薄的，正是跟了一路的寧清夜。

寧清夜之所以要跟過來，是因為鍾離楚楚那句『當年去尋一個騙子幫忙畫畫，千裡迢迢跑到這兒買了壺好酒送過去，結果那騙子藉口說什麼『世間人再難如畫』，出爾反爾……』。

寧清夜的師父孤秋真人，便是當年『世間人再難畫』所指之人，徐丹青一句慨之言，給師父帶來了諾大名氣不假，但接踵而至的麻煩同樣不小，而且一直綿延至今還沒有消停。

『天下第一人』這個稱呼不是那麼好當的，是每年跑上長青觀的採花賊都能殺到手，而人的嫉妒心更讓人難以招架，總有些自視甚高的江湖子不服氣，上門找茬的不在數。

寧清夜知曉師父因為逃婚的事兒導致娘親死，又因為被家人追殺心灰意冷，早已經放下俗塵出了家。連當今天子都不再追究此事，江湖人卻始終揪著不放。

當年有一個南疆毒千裡迢迢跑來找徐丹青作畫，徐丹青答應後卻遇見了師父，然後就封了筆。那竹籃打水一場空的南疆毒，不去找徐丹青的麻煩，反而把氣撒在了師父頭上，百般刁難想壞師父的名譽，直至武當的高人出來攆人才放棄。

寧清夜在蜀地被江湖前輩搭救，幾乎是和孤秋真人同時上的山，對這些瞭解的很清楚。眼前這紅子不像是南疆人士，但幾名同伴明顯是從南方來的，結合方纔的話語，很可能和當年那個毒人有關，所有寧清夜纔跟了過來。

此時被對方發現，寧清夜走了出來，略微打量幾眼：

「你可認識夜九娘？」

鍾離楚楚聽見這話，碧綠雙眸出幾分莫名：

「有仇還是有恩？」

寧清夜劍出三分，在夜下帶出一抹寒芒：

「有仇。」

「有仇你找報去，我早和斷了師徒名份，要手的話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鍾離楚楚滿不在意的轉過頭，騎著白駱駝便往四夷館走。

寧清夜聽見這話，明顯有些意外。對方承認了就是那個毒的徒弟，卻又說斷絕了師徒關係，難不是怕報仇？

念及此，寧清夜收起長劍，淡然道：

「我不殺你。」

「……」

鍾離楚楚停下駱駝，回頭眨了眨碧綠眸子，眼神中帶著幾分輕蔑：

「你們中原人，都這麼狂？」

話不投機半句多。

寧清夜向來話，手中三尺青鋒已然出鞘，繡鞋輕踏屋簷瓦片，整個人便騰空而起，一劍刺向鍾離楚楚。

鍾離楚楚雙眸微瞇，迅速抬手：

「慢著！」

颯——

寧清夜劍到半途挽了個劍花，飛旋一圈兒落地，長劍斜指地麵，冷聲道：

「你什麼意思？」

鍾離楚楚沉默了會兒，從白駱駝上跳了下來，牽著韁繩走到寧清夜跟前，偏頭打量了一眼：

「都說中原子溫，你也是關外來的不？」

寧清夜沒有再這種事上多費口舌，直接問道：「你到大玥來做什麼？夜九娘可在這裡？」

鍾離楚楚雙臂環，帶著幾分不耐煩：「你到底是什麼人？都說了我和夜九娘沒關係，出來跑江湖罷了，還得給你先打招呼？」

「我寧清夜，寧玉合的徒弟。」

寧清夜眼神微冷：「夜九娘當年死纏爛打，擾的我和師父難以清修，這筆賬還沒算清楚。你若是來尋仇的，我代師父奉陪到底。」

鍾離楚楚聽到這個，倒是來了興緻，抬手把蒙麵的紅紗取下來，出一張明顯不同於中原子的妖臉頰，勾了勾角：

「你就是寧清夜？那瘋婆子唸叨你好多年，讓我看看長什麼樣……」

稱呼師尊為『瘋婆子』顯然不妥，不過在寧清夜看來，稱呼夜九娘瘋婆子都是抬舉，那人完全就是個無所不用其極的江湖敗類。

寧清夜取下了鬥笠，清冷雙眸掃了一眼：

「怎麼？你師父還不死心，想教個徒弟找場子？」

鍾離楚楚走到近前，如同賞花似的仔細觀了下，點了點頭：

「確實如此，收留了我，整天教些沒用的東西……就是你們中原子喜歡的琴棋書畫，為的便是以後去長青觀一雪前恥，唉~江湖兒，為了一張臉耿耿於懷，我都嫌丟人，所以跑了。」

寧清夜眉峰輕蹙，其實也在打量對方，看了片刻後，淡淡哼了一聲：

「看來你是個明白人，沒有被你師父帶歪。」

鍾離楚楚重新戴上麵紗，高高躍起側坐在白駱駝上，聲音略顯慵懶：

「說是宣和八魁，到頭來沒一個有好下場，有什麼好爭的……又是一代人了，往日的恩恩怨怨也不算大仇，咱們剛開始走江湖，為了前輩的小事兒打打殺殺沒意思……個朋友吧？」

「道不同，不相為謀。」

「嗬……」

叮噹叮噹——

鍾離楚楚抬了抬手，駝鈴聲逐漸遠去，

寧清夜蹙眉思索了下，倒也沒有放在心上，轉消失在了樓宇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