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殿的房間之中，許不令呼吸平穩，耳畔迴響著幾個宮的竊竊私語：

「巧娥姐，許世子長的真俊，比蕭二爺好看多了，對比起來，蕭二爺就和剛從樹上下來的猴兒似的……」

「噓~別被太後聽到，不然你下輩子都別想出宮……」

「嘻嘻……太後沒說讓我們侍寢吧？」

「沒說……別打歪主意，你今晚上爬到世子床上，若是明天世子不高興，別說跟著去肅州，長樂宮都別想待下去……」

「唉~好可惜……要不巧娥姐你問一下，說不定小王爺想要你了……」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

許不令覺有人把手了過來，應該是太後的丫鬟巧娥，趁著解袍子的空擋，湊到耳邊嗬氣如蘭：「小王爺，要不要婢子給你安排個人暖床……」

巧娥能跟著進宮，本就是用來在主子不方便的時候代為侍奉皇帝，世家門閥自心挑選培養而來，從容貌到氣質都是不差的。估計也是知曉日後必然陪著太後孤獨終老，又遇上了許不令，才被宮慫恿了點小心思。

許不令並非無無的和尚，被巧娥勾人語氣弄的有點心，不過今晚有要事，自然不好領，隻得擺出一副『吾好夢中殺人』的模樣，冷哼一聲醉醺醺的翻了個麵向裡側。

巧娥嚇了一跳，自是不敢再說話，回頭瞪了幾個出餿主意的宮一眼，才紅著臉退了出去，關上了房門。

房屋安靜下來，腳步聲漸行漸遠。

許不令把被褥蓋在上，做出睡的模樣，耐心等待上頭的酒勁兒過去。其間有宮走進來打量了幾眼，又走了出去，太後好像也來了一次，握住他的手腕號脈，然後又離開。

約莫過了兩個時辰，時間過了子時。

人煙稀的長樂宮徹底寂靜下來，隻剩下寒風吹過宮閣的『呼呼』聲。

許不令醉意也煙消雲散，睜開眼睛，無聲無息的從床上坐起，解開了腰間係帶，把白袍下來，出裡麵一聲漆黑如墨的夜行，又取出黑布和『人皮麵』。

『人皮麵』是江湖上喬裝用的東西，不過以假真的早已經失傳，現在能弄到了也就是一張麵皮，可以在臉上，看起來和了塊黃布似的。

上製濫造的麵皮，許不令又用黑布把臉矇住，下靴子隻著黑布，拴上房門理好被褥的痕跡後，開啟了房間的窗戶，無聲無息的躍了出去。

大玥以武興國，五花八門的高手如過江之鯽，其中佼佼者一道宮牆本擋不住，若沒有強人坐鎮宮城，寧清夜都能進宮殺了皇帝便走。

許不令不知道皇城裡藏了多高手，但一國之君肯定比肅王府號召力強，肅王手底下都有幾十號門客，皇城裡冒出百來個高手實在不怎麼稀奇，所以相當小心。

長樂宮是太後居所，人煙稀位置不重要，但太後的份在這裡，若是被採花賊幹了票大的，天子恐怕得自裁向先帝謝罪，所以肯定也有高手藏在暗中。

若是換做尋常江湖客，肯定不敢這麼跑，不過許不令明顯不屬於尋常人。十六歲便以武力名震朝堂，可不隻是說說而已。

雖然中了蠱毒不能氣戰力十不存一，但潛行明顯不需要用多大力氣，全憑知警覺足夠。

許不令若鬼魅，腳尖踩在積雪上幾乎不發出半點聲音，在暗遊移如風，逐漸穿過與後宮連線的千步廊，不時打量幾眼極遠的太極殿頂端，那裡長年蹲了一隻瑞，鳥瞰著皇城的一切。

關於賈公公，江湖上傳聞極多，什麼『長生不老、殺人如麻、以嬰兒修邪門功法』等等，風評極差，幾乎是俠義故事中邪惡大反派的標準模板。

不過以許不令的瞭解，賈公公從未單獨離開過皇城半步，皇帝在哪兒他在哪兒，每天上朝吼一嗓子退朝再吼一嗓子，其他時間都在房頂上站著，估計也沒時間搭理江湖人。而賈公公的武藝有多高，則是眾說紛紜，本沒人見過賈公公出手，見過的估計也沒機會說出去。

常言『盛名之下無虛士』，以許不令的預估，賈公公年輕時，絕對是大玥最頂尖的那一波武人，如今年紀大了，武藝是退步還是進步很難說。畢竟『拳怕壯怕老狼』，憑年紀很難對一個人的武學造詣下定論。

許不令謹慎觀察之間，已經自暗穿過了千步廊，進了後宮。後宮的宮殿群很大，居住了數千宮和皇帝的妃子，宦也不在數，此時值夜班的人不，可見人影走。

天子宋暨勤政的名聲百皆知，一般都在書房待著，極來後宮，今晚應當也在書房。

許不令在宮殿與院落之間快步遊移，速度並不快，不過目標倒是明確。大玥破長安後直接駐了以前大齊的皇宮，並沒有大興土木重新修建。皇城的建築大多存在了上百年，各房的位置不是，許不令這幾天早已經背的滾瓜爛。

賈易既然看護立政殿，必然就居住在裡麵。立政殿是皇後的居所，位於後宮的中心，本該是不下與皇帝居所的重地。隻是崔皇後前幾年病逝了，宋暨一直不肯重新立後，所以立政殿還算是崔皇後的故居，沒有其他嬪妃敢擅自駐。

許不令來到立政殿附近，仔細聆聽周圍靜，確定無人之後，才形一閃越過了外圍的圍牆進其中。

與其他嬪妃的宮殿相比，立政殿要冷清的多，寒冬臘月間甚至有幾分蕭條的意味。沒有懸掛紅燈籠，而是一條條白綢掛在飛簷遊廊之間，一個人影都沒有，卻又不顯森。

許不令仔細打量幾眼，才發現立政殿的角角落落都一塵不染，連積雪都沒有。

庭院之中種滿了桃樹，禿禿的桃枝上還係著白花，哪怕是大冬天也如同桃林一般。

綁在桃枝上的紙花一塵不染很新，沒有被風雪侵蝕，似乎才繫上不久，恐怕每隔幾天都會更換，而崔皇後已經死了四五年了。

念及此，許不令也不由暗暗佩服當今天子的癡。

江湖上評世間兩大憾事，無非『看英雄遲暮、看人白頭』。

而世間最悲，莫過於『壯誌未酬先死，紅未老人已逝』。

相較於前者歲月不饒人的唏噓嘆，後者往往更讓人刻骨銘心難以忘懷，心中最傾慕、癡迷的人，在一生中最輝的時刻戛然而止，留給生者的憾和悲痛，未曾親歷者本無法會。

大玥江湖至今仍對上一代的『宣和八魁』念念不忘，並非世間真的沒有人了，而是一個個紅的悲慼結局落在眼底，便如同那部紅樓一般，讓人每每想起便愁腸滿腹。

許不令聽老蕭講過當年的江湖事，幽州崔氏的小姐崔小婉，在說書郎的口中，是一個『弱不風、多病多愁』的書香人，沒有江湖俠的種種事蹟，也沒有家仕的才名遠揚楊。自十四歲初長，便一直呆在崔氏的桃花園中，三分怯七分弱，從不出門。

原本江湖市井並不知道崔家藏著這麼一個人，直到有一天喜歡遊戲江湖的徐丹青，冒冒失失闖桃花林賞景，驚鴻一瞥之下，驚為天人。

據傳當時無數崔家門客提著刀趕到，瞧見的卻是徐丹青一手捧著宣紙，一手拿著筆，追著崔家小姐在桃林裡跑，不停喊著『等我畫完再殺我……』。

崔家家主聽聞是徐丹青後惜才，終究是沒捨得殺，讓徐丹青畫完後便驅離了桃花林，畫也給收走了。

徐丹青是江湖浪子，格怪癖對畫作的要求近乎苛刻，逃出生天後非但不長記，反而覺得在桃花林中畫的太倉促是敗筆，冒著被崔氏追殺致死的風險，又畫了兩幅，隻可惜怎麼都比不上桃林中的那副了，最後嘆了一句『還不如死在桃花林裡』。

便是因為徐丹青這句話，崔小婉的名字在一夜之間名傳天下，到了無人不知的地步。無數江湖遊俠、文壇才子跑到崔家提親，幾乎破了幽州崔氏的牌坊樓，這熱直到幽州唐家小姐那句『世間人再難畫』的出現，才漸漸淡了下去。

門閥之，不可能下嫁寒門，多是門當戶對的彼此聯姻。

後來先帝駕崩，新皇繼位，需要一個母儀天下的皇後。朝臣在門閥嫡中，本來是看中了被稱讚為『千秋國』的唐家小姐。

唐家本是傳承久遠的江湖世家，不過給大玥鞍前馬後多年，逐漸演變了將門世家，在大玥的地位不容小覷，此舉也能正式讓唐家躋頂流門閥。

隻可惜天不遂人願，迎親隊伍到了唐家後，竟然發現唐家小姐逃了婚不知所蹤。

逃天子的婚，後果可想而知，唐家家主氣怒加，一邊給朝廷賠罪，一邊將這不孝逐出了家門，並派人追殺，直至唐家小姐躲躲藏藏跑到武當山下當了道姑，才被武當山庇護逃過了一劫。

而新皇已經登基，滿朝文武都等著婚，迎親使總不能抬著空轎子回去。附近的崔家見狀，便把崔小婉送上了花轎，了大玥的皇後。

之後的事，江湖上便罕有傳聞了，再次聽到崔小婉的訊息，便是朝廷的詔書，崔皇後積憂疾久治不愈，在深宮香消玉殞。

而大玥天子也從那之後整日撲在朝政上，很在去後宮，也沒有再立後。

許不令瞧見這滿園桃花，除了一聲唏噓嘆，卻也不知該作何評價。

踏踏——

許不令正思索之時，一道微不可聞的腳步聲忽然出現，心中不由一驚，連忙與暗。

抬眼瞧去，卻見一個著大紅袍子的太監，提著一盞白燈籠，緩步從宮殿的廊道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