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靜靜地站在柴扉前，鎮外，花狐爲了捕捉地鼠撞得滿頭是包，雪地裡狐貍們神出鬼沒，跳來跳去，樹上咕咕的是臨邑村的村民，正頭接耳的商議是否要抓只狐貍來吃。

蘇雲緩緩收回目，他看到了天門鎮，自己前前後後生活了近十四年的小鎮，變得虛幻起來，像是霧氣中的海市蜃樓，隨著冬日的風而抖。

他看到了天門鎮的居民，他們在霧氣中的影，強大，不可思議，卻沒有實。

咚、咚。

小鎮上響起了羌鼓，那是朔方獨有的樂。

“……世代興亡，卻便似月影圓缺！咚咚！”

蘇雲循著聲音看去，他的目經過了正在賣包子的包子張，經過了買醉的徐大叔，經過了坐在屋檐下手牽著手促著的樂爺爺樂，經過了新婚燕爾的雁飛嶺夫婦，經過了芳兒姐……

這些他悉的人，變得虛無縹緲起來，他的目經過他們時，只見悉的影在霾中扭曲，膨脹，變得猙獰。

他們悉的面孔，竟像是廟宇裡的鬼神一般，變得陌生！

他們便是一尊尊鬼神，屹立在天門鎮的霧氣之中。

朔方人獨有的腔調從漸漸濃郁的霧氣中傳來，帶著黃土的寥廓與大山的巍峨，伴隨著羌鼓一起唱：“山人家堆案圖書，咚咚！當窗鬆掛，滿地薇蕨。咚咚！”

蘇雲眼中熱淚涌出，霧氣中的鬼神們轉過頭來，一雙雙目給他以悉的覺。

他們早已死了。

天門鎮所有鎮民，早已死在了六年前的那場災變之中。

他們留在這裡，創造出天門鎮的假象，其實是爲了照顧他啊！

“侯門深何須刺謁？咚咚！白雲自可怡悅！到如今，世事難說！”

蘇雲迎著聲音看去，曲伯坐在天門上，滿臉皺紋，昏花老眼，羌鼓放在他的膝頭，以手拍鼓。

他的嗓音中朔方的厚重遼闊和巍峨，一下子變得無比濃烈起來！

“天地間不見一個英雄——，不見一個豪傑！咚咚！”

蘇雲被這最後兩記鼓敲得氣沸騰，他的氣近乎不控制般發，發出一聲悠揚的龍，滾滾氣如從涌出，化作蛟龍，圍繞蘇雲軀纏繞兩週。

龍首從他的後右肩向前探出，龍鬚飄揚。

“哤咕——”

蛟龍咆哮，對抗鼓聲的迫。

“小破孩，你長大了！”

天門上的曲伯哈哈大笑，站起來，背起羌鼓。

他的軀頓時變得無比偉岸，那是一尊多臂的鬼神，是強者死後的靈！

天門鎮的霧氣中，那一尊尊鬼神的目落在蘇雲的臉上，出欣之。

“我們死後，有各種各樣的願，願未了，所以有天市託付。但是我們有著同一個願，那就是讓你平安長大。”

曲伯的子彷彿戰神，愈發高大，高大且虛幻，朦朦朧朧，給人隨時可能會散去會消失的覺。

天門鎮的屋舍也被拉得很長很長，變得像是夢幻泡影。

“這個願是岑老給我們的，岑老走了，現在你也長大了，你也該離開了。”

霧氣中的鬼神紛紛道：“你走了，我們便了一個著我們的負擔，了在心頭的一個願。小破孩，快走吧！”

呼——

北風呼嘯，天門鎮變得宏大而虛幻，蘇雲擡起手來，似乎想要抓住他們，抓住天門鎮，抓住年的記憶。

然而天門鎮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一片片荒墳，墳頭草枯黃，墓碑上濺著泥漿，四周破敗的瓦礫表明這裡原本是一個很是繁華熱鬧的鄉鎮。

這裡沒有人祭祀，沒有人打理，墳墓羣中，只有一片草廬宅院，那是蘇雲居住的房間。

“曲伯，羅大娘……你們去哪兒了？你們還在四周對不對……”

蘇雲腳步沉重，行走在天門鎮的墳墓羣中。

元朔李將軍諱孝義之墓。

他站在一塊墓碑前，墓碑上的文字讓他陷回憶，李孝義這個名字很陌生，但他知道芳兒姐暗的英俊青年木子。

元朔天道院徐道人之墓。

他也不知道徐道人，他只知道酒鬼徐。

元朔雷音閣主之墓。

他不知道雷音閣主，但知道鎮裡經常不知從何冒出來化緣的賴和尚。

元朔張火祝諱韜之墓。

張韜是包子張嗎？

元朔越水祝諱思之墓。

越讀音與樂相同，那麼越思是樂還是樂爺爺？

……

他不知不覺間走到天門鎮址墓羣的第一排，墓碑上刻著元朔曲太常諱進之墓的字樣，這個曲進曲太常，是曲伯嗎？

雪地中，蘇雲向曲伯的墓碑叩拜，然後又來到羅大娘的墳墓前，叩拜一番。

這個冬日，他與天門鎮的鎮民們一一拜別，拜謝他們這六七年來的養育照看之恩。

他回到草廬裡收拾一番，主要是一些新和這些日子積累下來的五銖錢，還有野狐先生給他的幾冊舊聖絕學。

他收拾妥當，走出這個他幻想中存在著的故鄉，他失明瞭六年，幻想了六年，天門鎮在他的幻想中也存在了六年。

花狐和三隻小狐貍坐在墳墓羣外靜靜地等待他，彷彿早就知道這一天會到來。

蘇雲回頭看去，天門還屹立在那裡，破敗不堪，無人修繕。

那座門戶，是六年來曲伯一直沒有修好的門。

蘇雲收回目，取下四個小包袱拋了過去：“花二哥，這裡面是你們的裳鞋子，我不知道合不合。穿上吧，我們去天市垣驛站，準備進城。”

狐妖們接過包袱，一個個轉便扎雪層中，雪層下面鼓起了四個包，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

過了片刻，一個五短材胖嘟嘟的小娃娃滿臉笑嘻嘻的從雪堆裡鑽出來，頭頂戴個狗耳朵帽子，上穿著絨的紅小夾襖，下穿著暗紅燈芯絨小棉，腳上是虎頭鞋。

他從雪地裡蹦出來，因爲個頭太矮，又再度掉進雪裡，只剩下狗耳朵帽子在外面。

蘇雲探手把他拎出來，上下打量幾遍，疑道：“小凡？還是不平？”

“我是你二哥！”

那小娃娃怒道，說罷便摘下帽子：“你看，你看！我頭髮是花的！”

蘇雲唯唯諾諾，歉然道：“二哥，你還沒到我腰間，我還以爲是不平……”

“我發育的晚，子長得瓷實，要你管！”那花頭髮的小屁孩氣鼓鼓道。

蘇雲了他的腦袋，花狐呲牙威脅他，出上下兩對小虎牙。

蘇雲把他往雪地裡摁了摁，花狐又只剩下一個帽子在外面。

貍小凡和狐不平也鑽了出來，比花狐還矮一些。

兩隻小狐妖像是對稱生長的一般，穿的服也是一模一樣的，都是花布格子的夾襖，裡面了些保暖用的廉價皮，上蹬了一條略顯長的碎花布棉，頭頂戴著和花狐一樣的狗耳朵帽子。

兩隻小狐妖一左一右，一臉狐疑的盯著蘇雲。

蘇雲面不改，被他們注視了半晌，這才道：“你們的服都是一起買的，像是像了點兒，不過結實又便宜。穿在你們哥倆的上，的確好看……”

花狐從雪地裡鑽出腦袋，呲著小虎牙：“我的服也是同一個攤位上買的吧？”

“嗯，攤主說多買的話可以打折。”

蘇雲悲憤道：“二哥你要知道，我是個瞎子，看不到醜的……”

雪地裡有東西拱了拱，一個頭戴白反絨的兔耳朵帽子的小姑娘鑽了出來，那帽子的兩隻兔耳朵還可以，時不時一下的。

貍小凡和狐不平嫉妒得眼睛都紅了，直勾勾的盯著那對一一的兔耳朵，然後又齊刷刷的向蘇雲看來。

“孩子一定要打扮的可一些。”

蘇雲面不改道：“這是攤主對我說的。”

兔耳朵下面是兩條青黑的辮子，從腦後梳到前。

青丘月費力的從雪地裡走出來，上穿著的是純白的披風狀的長袍子，腰間繫個紅的帶子，長袍茸茸的很是保暖，一直拖到的腳踝。

腳底蹬著一雙青木底皮質絨的青狐鞋，鞋面上繡著狐貍頭圖案。

花狐把自己從雪地裡拔出來，盯著自己腳上的虎頭鞋，又看了看青丘月的青狐鞋，眼睛也變紅了：“小妹，你的鞋……”

“可舒服了！”

青丘月很開心，晃著兩條辮子，雪白的服襯托著辮子很是顯眼：“又好看！而且你看帽子裡的耳朵是中空的，我可以把自己的耳朵藏在兔耳朵裡。我耳朵的時候，兔耳朵也……”

花狐紅著眼睛轉頭盯著蘇雲。

“荒集鎮的攤主挑的。”

蘇雲訥訥道：“我上的也不太好看，咱們又沒有多錢……好了好了，我們該趕路了！”

四個冰雪可的小妖孩跟著他一腳高一腳低的沿著雪路往前走，走著走著便突然了一個，每當此時蘇雲便停下來，出手，把掉進雪坑裡的小妖孩拎出來。

“二哥，不要四跑。”蘇雲囑咐道。

花狐委屈萬分：“我沒有……”

宅豬：發書前，豬把存稿給主編審稿時，老大說這章好，起點已經找秦腔藝家配樂演唱了，近期將把歌曲與鼓樂配出來。大家可以期待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