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已至, 關城上四燃著火把,綿延了一排。
關城外麵,兩山夾對, 聳立著十數丈高的山崖,此時崖下蔓延了更亮的火,遠不見盡頭,如火蛇狂舞, 夾雜著不斷攻來的咆哮和嘶喊, 直襲下方關口大門。
百夫長雷大帶人接替前一批軍所兵馬已經好幾個時辰, 搭著額, 往下遠眺了一番, 迎頭便是一陣箭雨呼嘯而至。
一隻手拖著他一拽, 才他及時避開。
旁邊兵卒紛紛以盾牌遮擋,也難免有人中了招, 忍著不喊,以免被下方敵賊知道方位,接著就被旁邊的兵卒快速拖下城去理。
雷大著氣轉頭“頭兒,咱這空城計快唱不下去了,他們人太多了,就算拿火把迷他們,也不是長久之計,咱往日為何就不多募些兵呢!”
山宗剛鬆開他, 靠著關城坐下, 垂下手裡的長弓,一隻手撐著自己的刀, 一聲不吭,彷彿沒聽見他的話。
幽州以往因有節度使, 下轄九州二縣不向朝中賦,也不問朝中要兵,兵馬皆由自己征募,與其他邊關要塞和各大都護府一樣。
這規矩直到如今也沒變。然而幽州在他建立屯軍所這幾年間,卻始終隻有兩萬兵馬,從未多募過一兵一卒。
雷大以往不覺得有什麼,如今戰事起了才覺得有兵的重要。關外的也很古怪,就算是奚和契丹二族聯軍,這些年斥候探來探去,卻也從未聽說過他們有這麼多的兵馬,這回是見鬼了不!
沒聽見山宗開口,他也顧不上說這些了,抹把臉,又起去應戰……
關口間山勢險峻而仄,並非開闊的平地,要想攻開關口,妄圖利用攻城木或投石車都難上加難。
但他們人多,不斷地試圖攀上關城,前赴後繼,多的是可以耗的。
嗚哇嚎的嘶喊聲從下方彌漫上城頭。
山宗霍然起砍倒一個剛攀上關城的敵兵時,迎麵的關城上已經響起急切的笛嘯。
接著,連笛嘯也斷了。
雷大急奔過來“頭兒!他們上來了,咱們沒人能頂上了,這一段要擋不住了!”
山宗撐著刀口氣,當機立斷“撤走!於關城側山道沿途埋伏!擋不住他們進來,也不能讓他們長驅直,拖住他們大部!”
軍令一下,對策又變,雷大聲如洪鐘地稱是,帶著眾兵卒迅速撤下關城。
山宗臨走前朝關城外仍不斷湧來的漫長火蛇掃去,那腹高高挑著的一桿旗幡,獷的皮旗,若若現的“泥禮城”三個字。
他冷冷看了一眼,轉大步走下關城。
……
神容靠在礦眼附近的一棵樹乾上,上蓋著自己的披風,周圍是東來著人圍擋起來的一圈布帳。
胡十一還帶著人在周圍守山,合上了眼,強迫自己眠。
周遭靜謐,夜晚大風呼嘯,似乎送來了遠的廝殺聲,約飄渺,不知來自何方。
神容分不清是夢還是真,好像有人廝殺過來了,他們要搶奪薊山,金礦剛剛現世,才冶出首批金,是來接替哥哥鎮山的,不能有失……
迷迷糊糊間倏然睜開了眼,才發現的確是夢。
神容偏過頭,眼裡落一道坐著的影,不覺一怔。
那影肩背寬闊直,一手撐著刀,不知何時進來的,似乎一直在看著。
“醒了?”是山宗。
坐正“你回來了?”
“嗯。”山宗聲音有些低啞,手在頸後托了一下。
被堅糙的樹乾鉻出的不適在他手掌下一而過,後頸的溫上他乾燥的掌心,微微麻,說明是真的。
遠亮起了一簇火把的,有兵卒快步朝這裡走來。
神容這才漸漸看清他模樣,暗自心驚,他臉頰上沾著點滴跡,近在咫尺,能嗅到他黑烈的胡上彌漫著一腥氣。
想問怎麼樣了,隻見他轉頭朝那簇接近的火把看了一眼,掀開布帳,起出去了。
神容沒多想便拿下上的披風,跟了出去。
外麵依舊是四穿梭的守軍,那個持火的兵卒快步到了跟前,口中急急報“頭兒,他們先鋒已關!”
神容心中一沉,去看山宗,他臉在隨風飄搖的火映照下忽明忽暗,眼底沉沉“繼續拖著他們後方大部。”
兵卒領命而去。
山宗目落在遠,側臉如削,低聲說“你已知道了,沒能擋住。”
神容靜默一瞬,穩住心神“你趕回來,是要親自坐鎮此?”
山宗頷首。
無言,關口破了,需要他親自坐鎮,這裡一定危急了。
忽又有一個兵持火來報,大聲疾呼“頭兒,敵方先鋒襲擊幽州大獄!”
神容看見山宗薄抿,微微合了下雙目,又睜開。隻這瞬間,胡十一從斜刺裡直沖過來“頭兒,我領人去支援!”
“不去。”山宗說。
“啥?”胡十一急了“難道任由他們去攻大獄?”
“他們的目的就是要吸引人去支援,好讓大部順利關。”山宗拖著刀一不地站著,聲音沉啞“讓他們去!”
胡十一頓時說不出話來,抱了抱拳,去傳令安排。
驀然一聲鞭子響,坑附近,那群被允許出來放風的重犯蹲著。未申五半探出,毫不顧鞭子的警告,惡狠狠地瞪著山宗“姓山的,你居然不管大獄,那咱們的四個兄弟呢!”
他們剛才已經聽見了。
山宗往前一步,自然而然將神容擋在後“那四個早被我移走了,本不在大獄。”
“呸!老子會信你?”未申五差點要沖過來,被兵卒按住了。
山宗垂眼看著他“信不信由你,我沒心與你說第二遍。”
未申五被拖回重犯堆裡,還要再,手鐐的鎖鏈被後麵的甲辰三扯住了。
他回頭道“乾什麼,難道你信他?”
甲辰三看他一眼,聲音低啞滄桑“信,你又不是第一日認識他,這種時候,他沒必要騙咱們了。”
周圍重犯皆一片靜默。
未申五驟然間也靜了下來,再去看山宗,隻恨恨地哼了一聲。
山宗已轉過,手在神容腰後一搭,帶著走至樹下。
神容朝那群重犯看了一眼,忽覺他轉過了頭,在火織晦暗不明的夜裡,他英朗的臉依然沉定,雙目深邃黑亮“這回會不會怕?”
鬆開握的手,輕輕啟“這是我的山,沒什麼好怕的。”
一如既往的,也一如既往的大膽。山宗注視著,低低笑了“沒錯,這是你的山,別怕。”
神容點頭,以為夜裡他看不見,又開口嗯一聲,再無可說的。
不知多久,遠出山的山道外,隨著夜風送來了清晰的嘶喊聲。
一個兵卒飛奔而來“頭兒,幽州大獄被攻破!他們又往軍所去了!”
胡十一從遠匆匆趕回“頭兒,這次我去支援!”
“不去。”山宗迅速下令“將軍所剩餘兵馬全都調出,去防守幽州城,他們的目的不是軍所。”
胡十一滿腔怒火,被那群狗賊侵襲了老家,哪有比這更憋屈的,但抬頭見山宗映著火的臉沉冷駭人,隻能咬牙忍耐,抱拳又去傳他命令。
……
夜深時,仍不斷有飛奔來報的兵卒。
無數地方傳來了廝殺吶喊,可能是來自於關口,可能是來自於關。
神容已不知站了多久,看一眼旁的山宗,他到現在幾乎沒怎麼過,如一尊塑像,唯有下每一道軍令時清晰又迅速。
從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與他一同應對戰事,也從沒見過他這般模樣。
忽來一通沉悶鼓響,遠遠自幽州城方向而來。
回了神,循聲轉頭去。
沒多久,兩匹快馬疾奔山,當先馬上下來個穿著圓領服的員,領著後方一個護送的兵卒,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了礦山裡。
“山使!”是幽州署裡的員,走得太急,險些摔一跤,剛站穩就搭手道“幽州城告急了,他們派了使者去城下遊說,趙刺史讓下來稟明山使定奪!”
山宗如鬆般站著“他們攻城了?”
員道“沒有。”
“那何來告急?”山宗冷冷說“讓他們的使者來見我。”
員似嚇了一跳,連忙稱是。
然而不等員去傳話,山外已經能看見幾道火把的亮時閃時現。
一道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來,生的漢話,吐字不清“契丹使者,求見幽州團練使。”
胡十一剛回來便聽到這訊息,第一個咬牙切齒地沖過去“來,咱都列陣等著,讓他滾進來見!”
山道兩側列兵以待,礦山裡,看守重犯的兵卒有意往前橫站開,遮擋了坑。
一個批頭散發、長袍左衽的契丹男人走了進來,到達山裡時,手裡的寬刀上還沾著,被赫然兩把刀攔住,才緩緩放到地上,空著兩手,皮笑不笑地道“我誠心而來,請山使相商。”
胡十一看到那把染的刀就已經快氣炸了,手按在刀上,忍了又忍,回頭去看後。
山宗先看一眼側,他側還站著神容。
遠東來快步而來,在神容跟前擋了一擋。
神容會意,隨東來往側麵退開幾步,半藏在樹影裡,遠遠看著。
山宗這才掀眼,看向那使者“相商什麼?”
使者連禮都沒見,一雙吊梢眼著,麵帶得“奉泥禮城城主令,來給山使傳幾句話,關口已破,你們已經抵擋不住了,不如盡早投降。隻要幽州肯降,出礦山,我契丹首領可不幽州城百姓分毫,幽州以後依然由山使統領,也封你個城主做做,如何?”
神容扶著樹看著,不覺蹙了眉,那頭此起彼伏的輕響,別說胡十一,就連兵卒們都接連按了刀。
忽聽一聲低低的嗤笑聲,轉頭,看見未申五蹲在坑口,正嘲諷地盯著前方,不知是在嘲笑使者,還是山宗。
冷冷瞥了一眼,去看前方,山宗拖著刀,拔地站著,彷彿這裡就是他的中軍大帳,哪怕他的背後是坑口的那群重犯,周遭的守軍就快派完。
“誰說我們抵擋不住了?”他忽然說。
使者輕蔑地笑一聲“幽州不是當初了,沒有轄下九州兵力,我們聯結大軍而來,如何抵擋得住?不如趁早投降。我們城主特地傳話,山使還想再嘗一次兵馬無回的後果嗎?”
最後一句如同毒蛇吐信,說完他沉沉地笑了。
一聲鎖鏈輕響,神容倏然回神,看見那裡未申五竟又了,似乎想撲上前去一樣,這次惡狠狠的眼神卻是沖著那個使者。
胡十一正有火沒發,快步過去,一把將他拽了回去。
這點靜前方毫不在意,那個使者甚至都沒朝這裡看一眼,隻不屑地看著山宗。
去看山宗時卻微微一驚。
山宗手裡的刀輕輕點了兩下地,著雙眼,目森冷如刀“否則呢?”
使者似被激怒了,冷喝一聲,夾雜了句契丹語,狠戾道“否則便是攻城攻山!待我大部進,屠城焚山,到時可莫說沒給過你們機會!”說完轉就走,撿了剛放下的寬口彎刀,刀口沾染幽州軍的到此時仍然未乾。
山宗手中刀一振,霍然邁步而上。
使者察覺時大驚,立即回頭拿刀去擋,被他一刀劈落腳下,後頸被一把扯住,眼前瞬間多了柄細長冰冷的直刀,駭然道“你……你想乾什麼?兩朝戰,不斬來使是自古的道理!”
山宗扯住他後頸,刀抵著他頸下,雙目森寒“老子的刀就是道理。”
刀鋒過,濺而出。
他一把將對方首推去了漆黑的山道,轉時提著瀝的刀,猶如修羅“把他的人頭送給孫過折,告訴他,幽州不降!”
霎時間四周兵卒齊聲高呼,震徹群山。
神容隻看到個大概,早已被東來刻意往前遮擋了大半,心中仍被懾住了。
直到轉頭時,才發現就連那群重犯都無聲地盯著那一。
山宗走到胡十一跟前“將所有兵取來。”
胡十一正解氣,馬上派人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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