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子不得一聲,立刻挑著擔子上前,怯怯地問道:“大娘,您要買蜂嗎?便宜的,給錢也行,換糧食也。”
似乎不常干這個營生,看上去很有些靦腆,一只手一直停在后面,不時拍打一下襁褓中不住蹬的嬰兒。
王大娘拉著往日頭影兒里走了走,“閨,來這兒,這兒暖和。”
說完,還習慣地往背上瞧了眼,“是個男伢子吧,還這麼小呢,幾個月啦?怎麼舍得把他帶出來?”
不問倒罷了,一問,那人就微微紅了眼眶。
“九個月了,我男人前些日子上山砍柴時摔斷了,看病抓藥把家底都要掏空了,實在是沒法子……
也是老天給條活路,前兒我偶然間發現了這個野蜂窩,想著弄來換點錢。”
這麼一說,其余三人就都明白了。
九個月的嬰孩還沒斷呢,偏男人又斷了,要出門討生活,不帶著怎麼能行呢?
孟就道:“嫂子,您的蜂怎麼賣呢?”
他已決定,不管這蜂如何,都要全部買下,好著母子趕拿錢回家,不要繼續在寒風中苦。
那人立刻放下挑著的桶,了青紫加的手,打開蓋子,有些不安的道:“你們隨便看著給些吧……”
桶蓋子剛一打開,三人就立刻明白為什麼不去那些店鋪里賣了:因為桶里裝的并非市面上常見的已經搖好的蜂,而是一個完整的野蜂巢。
王大娘也是意外,又看手上被蜂叮起來的幾個紅腫的包,又是搖頭,又是嘆氣。
“唉,真是難為你了。”
除非養蜂人,一般小型店鋪和百姓手中并沒有可以理蜂巢的搖桶,若直接買了蜂巢來,一來本刮不干凈,二來里面有許多雜質,理起來費時費力,就為這麼點兒甜兒的東西?還不夠折騰的。
這也是為什麼店鋪和前面幾個問的人家都沒有出手的緣故。
窮老百姓家,誰賺錢也不容易,若咬牙花一大筆錢買個蜂,卻只能吃一半,誰甘心呢?
見他們人面難,那人頓時一陣絕。
卻也不以自己的悲慘經歷強買強賣,只默默挑起擔子,準備離去。
可是,可是接下來應該到哪里去呢?
自己也清楚,這樣的蜂正常價格確實很難賣出去,可家里實在揭不開鍋了,若要一二百文就賤賣了,這會兒也實在舍不得。
原本家里有幾畝薄田,男人閑時還會打柴,一天怎麼都能有二三十個銅板的收,日子也很過得去。
誰知天有不測風云,前幾天突降大雪,道路難行,男人舍不得一天幾十個銅板的進項,強撐著去打柴,結果不慎摔斷。
都說沒什麼別沒錢,有什麼別有病,當真是這個道理。傷筋骨一百天,是看病吃藥就把他們前幾年的好不容易攢下的積蓄掏了個七七/八八……
大夫也說了,男人年輕底子好,吃些好的,養兩個月也就行了。可,可去哪里弄錢呢?
天氣很冷,大街上并沒有什麼人,人可以從這里一直看到前面酒樓旁邊掛著的大紅燈籠。鮮紅的耀眼奪目,可卻覺滿腹悲涼,本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該怎麼過?
有沒有人,有沒有人來買我的野蜂啊?
“閨,”卻聽剛才那位老太太忽然道,“給我來這一塊。”
人一愣,難以置信的回過頭去,“您,您要買?”
王大娘點點頭,用手指劃出來大約四分之一的大小,“就要這些吧,你等等我進去拿盆。”
倒是有心幫襯,奈何家里新添了人口,又要預備來年春耕,并沒有太多閑錢,買這點已經是盡力了。
人激不已,小心地切下,連底下的蜂也一并刮了進去。
王大娘跟商議好價格,又額外多給了幾個銅板,“要不進去歇歇?”
肯買蜂,人已經激不盡,哪里還好意思奢求其他?于是連連擺手,又急匆匆跟著孟和白星去他們門口割。
白星本就不在乎這點錢,孟也有心照顧,便說都要了,惹得那人當場掉下淚來,一疊聲的說著謝謝。
孟直接提著裝有蜂巢的桶回屋,準備倒騰到自己的盆里,順便再幫把桶刷了。
而恰在此時,那人背后的嬰孩突然大聲啼哭起來。
慌忙去哄,卻怎麼樣也止不住哭聲,急得不得了。
說來,在幾年前也還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呢,如今頭一回當娘,好多事不懂。此時人生地不,孩子又鬧騰,又是委屈又是無助,眼淚都要下來了。
生活怎麼這麼難啊!
孟就善意提醒道:“恐怕不是尿了,就是了。”
經他提醒,那人一張臉頓時漲得通紅,眼底漸漸漲起水,喃喃著說不出話來。
簡直有點后悔,后悔剛才沒有答應那位大娘的邀請了。這寒風四起的大街上,可如何是好?
“進來吧。”一直沒做聲的白星忽然道。
人猶豫了下,到底是被兒子哭得難過,一邊道謝,一邊紅著臉進去了。
孟見狀,這才回到自己那邊。
小院是兩進的,推開大門左手邊就是馬廄,阿灰正在里面探頭探腦,見小主人領了一個陌生人進來十分好奇,努力把長脖子探出來瞧。
哎呀,人,活人,聲音好大的活人!
白星順手了它的腦袋,被了幾下。
“姑娘,我就在這兒就行。”那人十分惶恐,死活不肯往里走,指著馬廄對面的柴房道。
本以為這對男是年輕小夫妻,如今看來竟是錯怪了,既如此,自己怎好去人家姑娘的閨房里折騰呢?
白星不大跟人叨扯這些,左右柴房里也有一套舊桌椅,也就隨去了。
過了會兒,端著一碗熱水去而復返,“喝吧。”
這人的都干裂了,一張滲出細細的珠,恐怕一大早滴水未進就出門了。當娘的都撐不住,又該如何喂養小寶寶呢?
那人蠕兩下,飛快地掉了兩滴淚,果然端起碗來將熱水一飲而盡,又掀起裳來孩子。
白星對崽有種天然的好奇心,忍不住低頭去看,就見他虎頭虎腦十分可,上的小服也針腳細,顯然是個被父母疼著長大的孩子。
雖然現在他們家很窮,但他有爹也有娘,娘寧肯冒著被蜂蟄的風險,寒冬臘月頂著大風走街串巷賣野蜂,也不丟棄他……
約有那麼一點點羨慕。
過了會兒,孟在外面敲門,“白姑娘,白姑娘,你出來下!”
白星走出去,就見孟手里托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牛骨湯面,低聲道:“才剛我聽約是北村口音,那里距此地可有三十多里呢,必然是空腹出來的。正好晌午我想做花卷,和了面,就臨時搟了點面……是個喂養嬰孩的子,我不便進去,勞煩你幫忙轉。”
白星多瞧了他幾眼,點點頭,果然接了面進去,直接擺在那人面前,“吃吧。”
這書生,當真心細如發。
這一大碗面剛端進來就覺香撲鼻引人垂涎,濃白的湯上又浮著幾點油花……
這,這莫不是湯燉面?
那人吃了一驚,才要推辭,就聽白星又道:“不吃就倒了吧。”
原本那人見這姑娘戴著眼罩,又冷冰冰的,很不像尋常民間子,還有些膽怯,此時見如此行事,分明只是不善言辭,兩行熱淚刷的就下來了。
也才剛滿二十歲,自己當門立戶過日子沒兩天,偏家中出了這樣的大事,娘家離得又遠,正是滿腹委屈心酸無訴。
本來一直憋著也就這麼著了,畢竟誰的生活又容易呢?可如今上幾個好心人,就好像突然有一把燒紅的錐子往冰面上了幾下,連日來所有積的緒都在此時噴涌而出。
那小寶寶吃飽之后就不哭了,仰著小腦袋,正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四看。
小孩子的眼睛大約是世上最干凈的東西,黑白分明,宛若水晶,看不到一霾和算計。
白星覺得有趣,就出手指輕輕他的腮幫子。
“啊~”
那小東西晃著手臂抓住的手指,咧開咯咯笑起來。
白星看著那只比自己一指頭還要短小的手掌,幾乎是倒吸一口涼氣。
多麼小,多麼細,又是多麼弱。
猛地僵住,本能地屏住呼吸,生怕一口氣出重了,就把這小東西吹倒。
人在旁邊吃面,一邊吃一邊掉淚,眼淚掉進面湯里,咸咸的。
老天保佑,陌生人都這麼幫忙,男人一定會很快好起來的,苦日子馬上就要過去了……
要撐住,熬過去就好了!
一定能撐住!
一碗面吃完,那人抹了把臉,用力福了一福,“多謝姑娘,您和那位大娘那個爺一定都會長命百歲,平平安安的。”
一定會的。
白星問想要錢還是糧食,或者是其他什麼?
對方想了一回,咬牙道:“要錢。”
需要買藥。
白星點點頭,數出對應的數額給,遞過去的瞬間,另一只手貌似不經意的從服上一而過,一粒約麼二兩重的小銀錠子便神不知鬼不覺滾那人的兜之中。
二兩銀子于而言不過是多打一兩只兔子,可對有的人來說,卻能救命。
那人歇了腳,喝了熱水,吃了熱湯面,臉面都好看許多,上也重新有了力氣。
收拾好行李,鄭重朝白星和孟謝過,以與來時截然不同的神面貌踏上歸程。
走,買了米糧回家!
卻說白星和孟守著那一大坨野蜂巢,也有點犯愁。
那個蜂巢真的好大,型幾乎相當于一只年大公,沉甸甸的手。
這可怎麼弄呢?
兩人琢磨了一回,決定先分層切開控幾個時辰,流下來的蜂仔細收好,然后再用平整的木板蜂巢,盡量榨干所有。
一夜過后,兩人得到了約麼三斤蜂,還有幾大塊甜的蜂巢。
只不過計劃微微出現了一點變。
原本他們是打算的,可是白星突然就想起來兒時和義父在森林中蜂的經歷,下意識掰了一塊咀嚼,然后練地吮.吸、吐渣,整套作如行云流水,一氣呵。
倒控了一晚上的蜂巢已經沒有太多殘存的蜂了,每次吃一小塊兒就不會甜得齁嗓子。
“滋~滋~”是吮.吸的聲音。
“呸!”是吐掉殘渣的聲音。
孟一看,大喜。
嘿,還怪有意思的,而且這樣遠比榨來的更省時省力,也更徹底,遂果斷拋棄原計劃。
于是當天下午,兩人一邊吮吸著甜的蜂巢,一邊愉快地扎燈籠。
“滋~滋~”
“呸!”
真甜啊!
“白姑娘,既然有了蜂,不如明天我們烤吃啊?”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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