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水清靜靜地坐在申楚才的對面，面帶微笑。

他在聽。

耳畔，是申楚纔在絮絮叨叨地訴苦。

他在向淺水清訴說著自己的無奈，訴說自己的種種難。

管理一個城市，總有著各種各樣數不清的麻煩。而這些麻煩中，總有些是非錢不可解決的。刁民們不願依法納稅，小吏們總想從中取利，前年通水下了一場暴雨，房倒屋塌，是他這個城守派人救濟百姓，拿出一大筆錢來卹大家。去年馬匪做，又是他組織護民隊，趨趕馬匪強人，還百姓一個安生。帝國作戰，所需軍資雖然都是上頭撥下來暫存在這裡，不需要他出錢，但是一應保管，看守，防火防盜的工作卻還都是需要他來做。這些也需要消耗大量的錢財。

他申楚才爲國家員，盡忠職守，心念百姓，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所以這清野城的府庫裡，委實是早已空空如也，沒有半分銀子的。

他說話的聲音哀婉，表誠摯，就差沒把眼淚掉下來了。不知道的人看了，還以爲這人真是絕世的好清，面臨的又是無解的大難題。

到是淺水清聽得心中好笑。

這府庫清空一詞，一般當的是輕易不敢說出口的。府庫是國之重地，是財務儲備的重心。這一城的府庫要真是空了，那不管你是拿這錢幹什麼用的。你是救濟災民也好，中飽私囊也罷，國家都得先治你個失職大罪了。

所以那真正把府庫耗空的人，是從來不敢說自己的府庫是空著的，就算用沙子填，也得把它給填滿嘍。

申楚才這麼說，顯然是在找藉口了。

“淺將軍，帝國目前正於多線作戰的態勢，你不是不知道。聖威爾公國的人封鎖了聖潔走廊，導致商路斷絕，更是令帝國財政雪上加霜。士兵們不打仗要發軍餉，打贏了仗更要發賞錢。戰死的要有卹，活著的還要穿吃飯。前線六萬大軍枕戈待旦，後方軍需資源的需求是一波接著一波。可我申楚才又不是那天上的神仙，這錢也不能憑空變出來啊。我要維持日常的供應已是不易，再要我拿錢出來給大家發餉……將軍，我實在是無能爲力啊。”申楚才苦著臉說。

“申大人，餉銀只是暫借。說起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以往大軍攻城，但有所下，必有收穫。到時只需將攻城所得的一部分拿給大家就可以了。但是南北兩關雖是天險，卻非城市。沒有居民，也更無財貨可言。我軍雖然拿下了這阻攔大軍前進腳步的關隘，在收益上，所得卻實在有限。這次攻城，死傷不，士兵出力甚多，軍部好不容易把錢拿出來給大家發了賞，卻不得爲後面的軍餉發愁。蒼天城離此山遙水遠，要等帝國發錢，怕還要等上些日子。爲了不耽誤兄弟們的餉銀，就只能讓我厚著臉皮向大人借一些了。待到來日帝國將錢發了下來，自然會還給大人，還請大人千萬幫忙。”

申楚才卻連連搖頭。

“這是不可能的。淺將軍，你就不用說了。”

“申大人，到底爲什麼不可能？”

申楚才冷冷地看了淺水清一眼，心中冷笑，你懂什麼。

這些年來，天風帝國國逢戰事，各個地方除了向中央納應定款項外，還得兵納糧以供使用。然而清野城，卻幾乎不用納。

這與清野城獨特的地理環境有關係。

清野城位於蒼天城與孤星城的中間地帶，同時也在饒草原的邊緣。在這個位置上，清野城不可避免地要擔負起兩個主要任務，就是負責後勤轉運和防止馬匪襲擾。

爲此，申楚才曾一度上書皇帝，聲稱負擔甚重，請求減免稅賦。

考慮到清野城特殊的作用和肩負的重責，皇帝蒼野到的確是同意過一次減賦。

近幾年，帝國風調雨順，糧食收，國家雖然在打仗，但是百姓的生活過得卻還算安康，各地府庫也算充盈，惟有申楚才，幾乎每年都要上報皇帝，清野城負擔太重，馬匪猖獗，百姓苦不堪言，府庫日益見底。

按他的話來說就是，功要誇，苦也要誇，清野城每年爲大軍和當地治安做了多貢獻，那是一定要說出來的，不過最重要的是，上去的錢越，他自己撈到的也就越多。

可是現在，天風軍卻找他借錢來了。

他要是借了，那豈不是打自己掌嗎？

所以這刻申楚才直接從鼻子裡冒涼氣：“場上的事，你不懂。我也不想和你多說。我跟你說沒有，那是客氣。就算是有，我也不能借。總之淺將軍，這該給的，我一樣都不會給。這不該我給的，你也就別指了。反正帝國餉銀早晚會到，無非是讓大家多等些日子而已。”

方豹立刻怒了：“申大人，你什麼時候聽說過我天風軍有拖欠軍人軍餉的時候？”

申楚才白眼一翻：“以前沒有，不代表以後就不能有。”

“你！”方豹唰地站了起來。

淺水清一把拉住方豹：“豹子，別衝。”

深深看了申楚才一眼，淺水清說：“既然這樣，我也不會多作強求。只是大人，我們一路遠來，連口水都沒機會喝，大人就不打算請我們喝杯酒再走嗎？”

申楚才一楞：“有意思。好，既然淺將軍有此雅興，我就奉陪。這兩杯酒嘛，我申某還是請得起的。來人啊，給兩位將軍看酒，再上幾道好菜招呼著。”……

借錢失利，對淺水清好象毫無影響，反到是借這個機會直接上了桌，開始大吃大喝起來。他的吃相還算斯文，方豹的樣子可就不敢恭維了。他雖只有一隻手，抓菜的速度卻毫不慢。筷下如飛，轉眼間就將桌上的菜清掃了一大半。

這讓在座的衆人同時蹙起了眉頭。閔江川更是一臉的有辱斯文。他覺得自己或許該提醒一下對方，讓他們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他們每一口吃下去的，又都是什麼。

“慢慢吃，這裡不是前線，沒人和你搶。”大概是看出了大家的眼神，淺水清拍拍方豹的肩膀說。

同桌的大人們同時發出鄙夷的笑聲。

淺水清很認真地對大家解釋：“打仗打得久了，吃飯的習慣也不大容易改不過來。平時吃飯，誰也不知道戰鬥在哪時會打響，會不會有敵人來襲。一旦鼓聲響起，大家必須立刻拋下飯碗，拿起刀槍來作戰。所以很多兄弟已經習慣了在最短的時間把所有的食清掃乾淨。有時候仗打一天，也不一定能有時間吃飯，所以吃得時候就必須吃得乾乾淨淨，儘量讓肚子裡多點存貨，以免著。這樣一來，好多兄弟時間一長，就習慣了這樣的吃相，未免就難看了些，還請幾位見諒。”

桌上的人同時收住了笑。

寥寥數語，卻已經道盡了士兵們在前線艱苦的生活。

他們用自己的命在前方拼命，換來的是後方安寧，又有什麼人敢真正鄙視他們，看不起他們？

樂清音輕聲說：“將軍到是沒有這樣的習慣呢。”

“我伍不過百天出頭，仗打得也不多，很多士兵本該有的習慣，還沒來得及養。”

樂清音笑出了聲：“說起來，將軍的升遷速度，在帝國也算是極快的了。不過三個多月的時間，就做到營主之位，日後大功可期，將軍的前途必定無限明。”說這話時，用眼斜瞅向申楚才，顯然是在提醒他，眼前的這個人，暫時還只是個小小營主，但誰知道他將來會有多大的就。現在得罪他，未免有些不智。

淺水清顯然也聽出來樂清音話中的意思，微微笑了笑：“大功勞總伴隨有大戰鬥。這到沒什麼，咱們當兵的人不怕打仗，就怕吃不上飯。士兵們一生辛苦，在死亡線上掙扎，好不容易活了下來，待退伍還鄉的時候，卻連錢也沒能帶回家幾個，帝國也會深有愧的。天風帝國以武立國，以武保國，從不做對不起軍人的事，所以我還是相信申城守一定會爲我前線軍士而慷慨解囊的。”

申楚才悶哼一聲，只當沒聽見。

大概是幾句話說出來，氣氛有些冷場。閔江川哈哈笑著說：“來，來，來，吃菜，吃菜。這醉花樓的尾魚，這可是天風一絕。大家都嘗一嘗吧。”

淺水清用筷子夾了一口，嚐了嚐，點頭讚歎說：“果然好手藝，到不知是怎麼做出來，口酸甜，回味卻極香濃，一口下去竟是餘香滿溢，餘味未盡。以後有機會，到是要多吃幾次。”

閔江川大笑出聲：“這怕是有些難度了。這尾魚，一年裡也只有現在這個月份才能吃。用的是月牙河裡的四鰓小蛇鯉製，要那一年期三斤重的野生魚才能做。太大了，魚會老，小則質不。這尾魚的配料要用接天山的雪，聖潔走廊的香料，和驚虹彩緞吊的高湯等搭配而，還得是一等一的妙手師傅才能製作。燴制的時候，要先用接天雪水放養三天，去除泥腥氣，再用品黃酒灌肚。鱗片不可先刮，須得直接刨膛取肚，屜清蒸，佐以花椒，桂皮，八角等香料。待到八時取出，惕去鱗片，再屜二蒸，方始有小……”

他說這話時搖頭晃耳頗爲自得，心想現在你算明白你們剛纔那樣狼吞虎嚥的都是什麼了吧？食當細品，豈可狼嚼。他這話不能說出口，但在肚子裡打著圈的轉啊轉，全浮到臉上來了。

淺水清的確有些楞了。

月牙河的四鰓蛇鯉，本就是極爲難得的稀罕，生更是油無比。它們大部分時間總是隻在深遊弋，不停地遷徙，幾乎從不浮出水面。只有每年的春初雨季時節，由於氣極低，纔會批地出水面換氣，也有隻在那個時候，漁民纔有可能捕獲到它們。

但即使如此，收穫也是極爲有限的。

偏偏閔江川竟然說還要挑那必須是一年期生長的。

其製作過程複雜繁瑣不說，還要用什麼接天山的雪和聖潔走廊的香料。僅是取材一項，其複雜就就已經令人咋舌。聖潔走廊現在已經被聖威爾公國的人封鎖，驚虹人跟是長年與天風不睦。這些材料，每一樣都是來之不易，要想在平常吃到，幾乎是絕無可能。

這時，閔江川又意猶未盡地爲他介紹旁邊的幾道菜：“這是燴鸚舌，需要用至二百隻鸚鵡的舌頭纔夠炒一份菜。這是冰耳魚籽，用極地冰耳與蝥海海魚子煉而。這是紫芙蓉羹，有祛痰清補的功效，那是百鳥朝，需用二十餘種飛禽製……”

各種珍饈味的菜餚，從閔江川的口中吐出，一個個好聽的名字，一道道新奇的製法，種種讓人想都無法想到的吃法，令人聽得再剋制不住的要去驚奇，要去詫異，要去慨。

誰也沒注意到，就在這一連串的介紹中，方豹漸漸停止了下筷的作，而淺水清臉上的神，卻越發地凝重和……難看起來。

閔江川大奇：“兩位將軍怎麼不用了？難道是還嫌不夠好嗎？”

他旁的申楚才臉已經難看到要殺人了，心裡直罵蠢材。

方豹啞著嗓音道：“不是不夠好，是不敢再吃了。這一頓飯下去，老子一年的餉銀怕也支付不起。”

淺水清也低低哼了一聲：“我們這些當兵的，以前從沒見過這些東西。對我們來說，所謂好吃的菜,就是把生的變的，加點鹽就。一鍋醬燒，那香味就已足夠讓大夥垂涎滴了，而能填飽肚子，就已是世上最大的幸福。每次大戰之前，軍部總是會用酒鎬賞三軍，大家有酒喝，有吃，就已經很滿足，打起仗來也就分外賣力，不懼生死。可到了這裡，一餐飯就頂得上大軍十日糧，一道菜就可以換數十條命，我們都是命賤之人，也實在配不上這樣的好菜。讓我們來吃，那實在是太Lang費了，還是幾位慢慢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