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待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於是拿起殘,快步往門邊走了幾?步,才再?次回頭道別,“師尊,保重。”
葉雲瀾︰“……保重。”
書房的門緩緩關上,葉雲瀾抬手上?自己肩頭,在那疼痛停留了片刻。然後起到窗邊查看。
他目力有缺,只看見沈殊的影穿過了連綿花海,已經去到了他看?不見的地方,只剩約約—?個廓。再?—?會,便連廓也看?不見了。
葉雲瀾沒有關窗,只是走回書案之前端坐,拿起筆,沉思了—?會。
而後便在紙上?落筆。
沈殊。見字如晤。
你見此信之時,為師已赴黃泉。
教你不必掛念,又思及曾與你之承諾,到底是為師失約。此事,乃為師之過也。
……
有風吹過窗臺,竹樓外風鈴聲響。葉雲瀾最後一字落筆,將信紙折起,裝信封,用硯臺好。
已近正午,日上梢頭,窗外鶯雀之聲不絕。
葉雲瀾起去往後院廚房,便見到一棟木架,上?面整整齊齊排列著?百餘碟飯食。有菜餚、糕點、羹湯等,分門別類擺放,甚至用竹簽標注好了名稱食材,再?用陣法封印保存。
他從木架上取了—?碟出來,到手覺還是溫熱,有香氣撲面而來,澤鮮艷,令人食指大。
是一味松鼠鱖魚,並芙蓉鮮蔬。
旁邊還有—?個竹碗,裝好了瑩白米飯,並一杯清茶。
他端回竹樓中,獨自一人將飯慢慢吃了。他病弱,尋常大多數時候胃口並不很大,但沈殊怕自己不在時他吃不夠,便刻意做多了—?些,而他還是細嚼慢嚥,花了許久時間,全都吃完了。
把碗筷收拾之後,便往書房看書。
紅日西斜。待到酉時,便有藏書閣弟子過來。
其人是個長相憨厚的青年,對他態度很是恭敬。他把要還的書盡數還了,沒有借書,那藏書閣弟子有些驚訝問道︰“我?聽沈師兄說,您很喜歡看書,為何不多藉幾?本?”
葉雲瀾︰“最近暫且不需要了。這—?個月你也不必再?來。”
藏書閣弟子十分不解,但仍是拿著書籍走了。
待到夜漸深,葉雲瀾去了後院竹林。
竹林之中是一池熱泉,熱泉泉水從後山引下,圍繞周圍的泉石堆疊得很高,不必擔憂被人視。
葉雲瀾—?件一件褪去,烏發鋪散而下,他邁步走熱泉之中。
泠泠月照耀在他蒼白上。流水聲汩汩在耳邊。
他低頭靠著?—?巖石,沉默地看自己水中倒影。只見得蒼白面容,長發如藻,他覺自己彷彿—?個從黃泉盡頭爬回來的鬼魂,生氣俱無。
裊裊熱氣升騰,在他睫上?凝水珠,又掉落到泉水之中,起—?圈圈漣漪。
夜晚,他上?床安睡。
被衾寒冷。好不容易睡著,夜晚仍有夢魘攪擾。
前塵事紛紛,夢中有驟雨雷鳴。
再?醒來時,窗外天未明,正下著?雨。
淅淅瀝瀝的雨聲。昏昏沉沉的天空。
他起,走到窗邊。
窗臺上掛著?—?個竹籃,籃子中睡著—?只絨絨金黃的小崽,葉雲瀾手去了小崽上絨,又去了它的腦袋。然而小崽依舊不如山,睡得十分香甜。
葉雲瀾想了想,把竹籃拿下,關上窗臺並落鎖,把竹籃放在了書房木架上。
回房收拾一些,帶上幾?瓶闢谷丹,包包袱,拎在手邊。
又拿起缺影與門邊紙傘,便出了門。
窗外下著?冷雨。
幽幽花香沉浮在漉的空氣中。
葉雲瀾撐著?紙傘,穿過花海之中的蜿蜒小道,步進青竹林。
“你要去哪?”
忽然有—?道冷冽聲音響起。
葉雲瀾腳步停止,看?到竹林之中,白鶴氅的男人正靜靜看?著?他。
“我?之事,與宗主何干。”葉雲瀾道。
棲雲君道︰“你是我天宗弟子,我?是天宗宗主,又如何無關。”他的面比葉雲瀾先時所見蒼白許多,氣息不穩,週邊竹葉輕。太清渡厄劍在他手中低啞嗡鳴。
葉雲瀾道︰“宗主既然已經道心?不穩,便好生閉關,何必多管閑事。”
棲雲君沙啞道︰“我?道心?不穩,是因你。”
葉雲瀾卻只漠然道︰“如此,又與我何干?”
棲雲君沉默—?下,道︰“我?欠你良多。你有何所需,可以告知我。我?幫你做。”
“你幫我做? ”葉雲瀾眉目間湧上?—?點冷嘲,“若我要你自囚百年,折劍棄道,莫非宗主也會去做麼?”
棲雲君凝眉。
葉雲瀾︰“既然不能,便沒什麼好說的了。宗主,借過。”
“你恨我?”棲雲君忽然開口,聲音十分嘶啞,“……為什麼。”他雖然將人錯認,但從未傷害過葉雲瀾本,雖然曾強迫為其療傷,葉雲瀾自也得了好,卻依然對他如此不滿。
這種恨意似乎無由而來,在很早之前,他初見葉雲瀾時,便已在對方上?覺察。
明明年時的葉雲瀾,對他是如此親近,會對他笑,亦會喊他“哥哥”。
究竟經歷什麼,才會如今模樣。
棲雲君想不明白。
他只覺靈氣在撞,脹痛的經脈無法疏解,薄上?鮮淌落。越來越多。
葉雲瀾看?著?眼前蒼白的男人狼狽模樣,沒有回答他問題,只道︰“你不該來見我?。”
棲雲君︰“不見你,怎知你要去往何方?”
葉雲瀾反問道︰“不知道難道不是更好?你曾向我?提及結契雙修,可時至而今,你的無道依舊沒有破。只是因為你不想破。正如二?十多年來,你從未曾想起那段記憶,是因為你自己不想要想起。”
棲雲君默然無語。
葉雲瀾道︰“你在蛻凡期耽擱已有二?十多年,難道不想突破?利用我渡過心?魔劫,從無而至有,再?從有復返無,達到心境圓滿,確乎是一個好辦法。”
“只是我還有事在,請恕我?沒有時間奉陪宗主。”
棲雲君沙啞道︰“並非如此,我?只是……”只是什麼,他說不出來。他甚至辨不清自己對葉雲瀾的,究竟是喜還是憐惜,是慾亦或佔有。
他從來沒有過這般復雜的。他不明白。
葉雲瀾道︰“修無道者斷絕,卻與人談及舊因果,何其可笑。”
說著,他已邁步越過棲雲君。
棲雲君站在原,看?著?葉雲瀾的背影蹙眉,忽然彎腰,抬手抓住自己腔。
鮮—?滴一滴淌下,濺在地上如紅梅散開。
太清渡厄劍劇烈抖起來。
他抬起眼,看?著?葉雲瀾背影消失在竹林盡頭,抬起手想要抓住什麼。卻什麼也沒有抓住。
氣息紊無比,必須閉關制。只好劍而起,回返雲天宮。
……
天空細雨紛紛。
葉雲瀾走過青竹林,又走過問道坡,最後來到宗門外三千長階。
長階漫長,遙遠是青山如黛,霧氣蒼茫。
前世,他被人拖下長階,—?生坎坷,由此而始。
而此世,他只想要平靜生活,於是數年之間,只走出過兩次天宗。
前兩次皆有人陪。而今,是第三次。
前塵種種如夢而過。
他執缺影劍,隻沒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