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外。
一羣便裝打扮的漢子聚兩隊,靜靜站在門外,十數人如同一人,甚至連呼吸的頻率都是一樣的,雖然他們穿著百姓販夫常服,卻怎麼也掩蓋不了他們上散發出來的剽悍幹之氣,當錦親軍們簇擁著蕭凡出來後,他們很自覺的讓到一旁,然後一隊在前開路,一隊在後殿尾,衆人如衆星拱月一般,擁著蕭凡往東城門走去。
蕭凡對這種待遇到寵若驚,自己一介平民百姓,被這麼多錦親軍團團圍住,那覺……就像一羣貓圍住了一隻耗子,可以想象那隻可憐的耗子是種什麼心了。
衆人到了東城門,城門通道拴著數十匹駿馬,衆人二話不說,各自一便上了馬,然後挽著繮繩,兩輕踢馬腹,馬蹄聲聲,捲起漫天塵土,衆騎如離弦的箭一般,飛馳而去……
東城門通道口,蕭凡呆立不,楞楞的看著錦親軍們騎著馬馳遠,他像一片孤獨的落葉,在漫天的塵土中飄零,搖曳,神顯得那麼的幽怨,無助……
“駕!”
馬蹄轟隆,衆錦親軍又策馬馳了回來,離蕭凡數步遠勒馬,馬兒很給主人漲面子,頓時紛紛人立而起,發出長長的嘶聲,馬上騎士姿勢風得一塌糊塗……
蕭凡恨得直咬牙,真不跟這幫人打道,瞎顯擺!
剛纔宣旨的錦校尉下了馬,走到蕭凡邊,問道:“蕭公子爲何不上馬?”
蕭凡臉尷尬:“…………”
爲何不上馬?因爲他本不會騎馬,他連上馬先哪條都不知道,怎麼騎?錦親軍皆是軍伍出,自然人人會騎馬,可蕭凡是穿越者,前世生活在鋼筋水泥叢林,城市裡連馬都見不著,怎麼可能會騎馬?
錦校尉看出了他的尷尬,點了點頭,道:“明白了……來人,給蕭公子僱輛馬車,把他拉進京師……”
拉進京師……
進京師……
京師……
師……
蕭凡汗,沒想到古代人說話也這麼雷,他一直以爲“拉”這個詞只跟排泄有關的……
馬車很快僱好,衆錦親軍一改剛纔放馬狂奔的神采飛揚之態,領著一輛慢吞吞的馬車,無打采的上路,士氣顯得很頹靡。
蕭凡坐在馬車上,心中又疑又懼,朱元璋親自下詔,召見一個無功無名的草民,到底是爲什麼?
朱元璋想必是通過朱允炆才知道自己的,蕭凡最疑的是,朱元璋召見自己有何目的?誇他?不太可能,而且蕭凡也不希朱元璋誇他,明初歷史上,很多人都被朱元璋誇過,比如李善長,胡惟庸,藍玉,宋濂……這些人後來的結局那一個悽慘。
罵他?蕭凡左想右想,他覺得自己已經很低調了,沒做過什麼太離譜的錯事,充其量也就認識了一個皇太孫,罵他沒道理吧?再說朱元璋是那種罵人的皇帝嗎?他老人家一不高興直接殺人,罵都懶得罵的。
越想心裡越沒底,蕭凡忍不住掀開了馬車簾子,那名宣旨的錦校尉正策馬跟在馬車旁,蕭凡一掀簾子便看見了他。
先朝他笑了笑,蕭凡素來文雅的俊臉此時也帶上了幾分討好的味道,沒辦法,在明朝,容不得他這個穿越者玩格,只能讓自己去適應這個環境,這個環境需要什麼樣的人,他便必須做什麼樣的人,歷史充分證明,玩格的人下場通常都不會太好,比如三國時期的楊修前輩。
顛簸的馬車上,蕭凡拱了拱手,朝那位錦校尉笑道:“這位……軍爺,貴姓?”
錦校尉很和氣,一點也沒有電視裡演的那般冷酷無,聞言淡淡笑了笑,道:“蕭公子客氣了,在下袁忠,只是伴駕太孫殿下的一名小小校尉。”
蕭凡急忙笑道:“原來是袁校尉,久仰久仰,草民以前好像見過你……”
袁忠淡然笑道:“在下多次隨太孫殿下去醉仙樓找你,你自然是見過在下的。”
蕭凡猶豫了一下,道:“袁校尉,草民問個事行不?皇上深居宮中,爲何忽然要召見我這個無功無名的草民?”
袁忠忽然閉上了,神堅毅的直視前方,跟什麼都沒聽到似的。
蕭凡陪笑道:“袁校尉,能否給點提示?”
一連催著問了好幾聲,袁忠忍不住開口了,這回他的語氣生了許多:“蕭公子,陛下召見你,自有陛下的用意,我等只需奉命領旨便是,不可胡揣度天意。”
蕭凡討了個沒趣,只得訕訕的放下簾子,又驚又懼的繼續悶在馬車裡胡思想起來。
想來想去,蕭凡漸漸放下了心事。
他覺得朱元璋大老遠的派人把他召進京師,總不可能一刀砍了他吧?那也太麻煩了,既然不是爲了殺他,那就沒事。
馬車慢悠悠行了一個多時辰,終於遠遠看到京師應天巍峨高聳的城牆,墨黑的牆磚帶著古老滄桑的氣息,靜靜矗立在冬日的暖下,沉默的延續著它千年來的恢弘。
六朝古都,金陵樓臺煙雨,古朝今代,無數帝王皆已煙消雲散,盡付秦淮東流。
大明洪武二十九年末,一個普通的年輕人,乘坐著一輛普通的馬車,就這樣駛進了這座千年帝都之城。
馬車由應天西城門而,進城之後,衆錦親軍簇擁著馬車往紫城行去。
沒過多久,馬車便了承天門,承天門是明皇宮的南門,也是宮城正門,到達承天門以後,袁忠便請蕭凡下了馬車,過了這道門,已是宮範圍,如無皇帝特旨,是不準任何人在此騎馬坐轎的。
門外金水橋下是清澈的外金水河。金水橋外便是明朝的政務機構所在地,朝廷部院寺監辦事大堂都集中在這裡。從承天門往南中軸線兩邊是朝廷的主要辦事機構,左邊依次爲宗人府、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工部;右邊依次爲中軍都督府、左軍都督府、右軍都督府、前軍都督府、後軍都督府、鴻臚寺。左邊是政務機關,右邊是軍事機構,一文一武,涇渭分明。
蕭凡下了馬車,著前方層層疊疊的宮樓角檐,紅牆綠瓦,氣勢宏大巍峨,於沉靜中散發出濃厚的皇家威嚴,令人忍不住心生敬畏。
蕭凡長長吁了口氣,努力下心中那激盪的緒,穿越數百年,今日站在這大明的皇宮前,心久久不能平靜。
明朝,一個輝煌的時代,近代以前,漢人的最後一代江山,打下這座江山的皇帝,正在這氣勢恢弘的皇宮中,等待著他的覲見。
蕭凡此刻滿懷崇敬,無論後人如何看待朱元璋,但不能否認,他驅逐了韃虜,復了漢人江山,開闢了歷史上長達近三百年的大明王朝,他的殘酷殺戮並不能掩蓋其赫赫功績。
十餘年的染盔甲,狼煙風沙,打下這朱明天下,他,朱元璋,不愧當世英雄!
武英殿。
太學東卿兼翰林修撰黃子澄,禮部右侍郎黃觀,兵部左侍郎齊泰三人正齊聚東暖閣。
朱元璋現在的心很不好,他眉頭蹙,顯然正強自抑著怒氣。
齊泰正在向他稟報一個壞消息。
“洪武二十九年十月乙丑,東南倭寇襲我大明登州府福山縣,倭寇約千餘衆,自威海登岸,擾我沿海百姓,搶掠百姓牛羊家禽財無數,凌辱擄掠婦孺數百,劫掠過後快速離去,不知所蹤,福山知縣劉誠聚鄉衆力拒倭寇,戰死,登州知府周倡興聞知倭寇襲擾,舉家棄逃至萊縣,倭寇退後方纔回城……”
朱元璋面孔一,眼中迸出濃烈的殺氣,語氣卻平淡如水:“傳旨,卹福山知縣劉誠,追爵一級,蔭其子,周倡興臨戰棄城貪生,車裂,夷三族。”
閣三人盡皆一凜,恭聲應了。
閉目沉思了一會兒,朱元璋睜開眼,沉聲道:“自我大明立國以來,倭寇頻頻擾邊,犯我大明疆境,擄掠朕之子民,朕之天下,豈容蠻夷跳梁如此猖獗!齊泰!”
齊泰渾一,急忙應道:“臣在。”
“朕于山東再設兩衛,其一設於威海,名曰威海衛,其二立於山,名曰山衛,兩衛治下各轄三個千戶所,由魏國公徐輝祖設衛戍邊,命五軍都督府即日遣選軍戶,由徐輝祖統領,開赴山東,若遇倭寇擾邊,擊之。”
“臣遵旨!”
這時黃子澄上前稟道:“陛下,蜀王八百里加急快報,洪武二十九年臘月壬寅夜,蜀地華縣地龍翻,百姓死傷無數,蜀王報,遠在都的蜀王府亦震強烈,蜀王特向朝廷請旨卹百姓……”
朱元璋一聽,神頓時有些焦急,急忙問道:“蜀王可有傷?”
蜀王朱椿,朱元璋第十一子,爲人孝友慈,博學多才且容止都雅,頗朱元璋喜,朱元璋常笑贊他爲“蜀秀才”,是諸王中名聲最好的賢王。
黃子澄道:“陛下寬心,蜀王無恙。”
朱元璋鬆了口氣,道:“那就好……”
接著朱元璋眉頭一蹙,道:“地龍翻,此乃天災,可命戶部尚書鬱新酌撥糧草蜀,以救災民……”
黃子澄神猶豫了一下,道:“陛下,臣嘗聞聖明天子以孝治天下,地龍翻,此乃不祥之兆,亙古至今,凡有天災者,皆帝王施政有不妥之,故而上天降之以災,示警於世,陛下命於天,天既示警,陛下首要做的,除了儘快賑濟災民之外,還要省罪己,下詔納言,以消弭天災,否則臣恐社稷有難,天人棄之,伏陛下明鑑。”
朱元璋聞言頓時沉下臉來,道:“天災已降,百姓蒙難,朝廷此時要忙於賑濟災民,祭天罪己,下詔納言,這些繁瑣之事朕哪來時間做?黃子澄,你是否本末倒置了?”
黃子澄執拗的一脖子,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道:“陛下,大明江山社稷纔是本,唯乞陛下賑助黎民的同時,亦下詔罪己,廣納天下士子之言,否則若惹上天震怒,頻降天災,社稷危矣!”
朱元璋大怒道:“你怕惹上天震怒,就不怕惹朕震怒嗎?”
黃子澄以頭地,哭道:“自古文臣死諫,武將死戰,方乃爲臣之道,臣死不足惜,唯乞陛下納臣諫言,先天怒,再安黎民,臣死亦瞑目矣!”
這時一旁的黃觀也撲通一聲跪下,道:“臣附議黃大人所言,聖人云:鬼神之爲德,其盛矣乎!視之而弗見,聽之而弗聞,而不可。《詩》亦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思!陛下,先敬神而後安民,此爲正道也,若陛下只賑民而妄天意,臣恐天棄之,陛下明鑑!”
兵部左侍郎齊泰看著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兩位大臣,他神略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一咬牙,也跟著跪了下去,道:“陛下,臣附議兩位大人所言。”
朱元璋頓時氣結,雪白的鬍鬚微微抖,臉上殺機愈濃,終於又重重嘆了口氣,皇帝殺人至也要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哪怕是藉口,可是現在地上跪著的三人皆以社稷江山爲由,請皇帝敬天地鬼神,無論怎麼說都是沒錯的,文臣以死直諫,若皇帝真把直諫的文臣殺了,後人必將罵他是個昏庸之君,這倒罷了,朱元璋並不在乎後人怎麼說他,最重要的是,眼前這三人是他留給孫子朱允炆的肱骨之臣,若把他們都殺了,以後誰來輔佐朱允炆?
這兩年來,朱元璋覺得自己愈發老邁,怕是大限不遠矣,殺幾個大臣不打,可他哪還有時間和力再去培養一批能輔佐孫兒的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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