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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宗罪(全)》 十宗罪5_附錄_柳營

大頭走過來將那膏藥聞了聞說,屁,騙人的玩意。柳青和戲子鬨笑起來。

家起說:“治百病,我這能治不?”

安生敲敲家起的小車說:“柳木的,比我這胎高級多了。”

安生又說:“活能治,死治不了。”

“啥?”家起問。

安生打了個飽嗝,從包裡拈出一細長的針,在自己上說:“看,這就是死,沒反應。”他又把針拔起來,打著火機烤了烤,然後猛地紮在家起的大側,家起疼得哎喲一聲直咧

安生說:“你這就是活,嘿嘿,有反應。”

“能治好不?”家起問。

安生把針放回包裡說:“再大的本事也治不好,不過能讓你站起來吧。”

家起很激,抓住安生的手說:“我要能站起來,我給你磕100個響頭。”

安生一笑,說:“不用,你這小車不錯,到時候送我就行。”

三個月後的一天深夜,家起喊了一聲救命啊!這聲音在夜裡聽起來骨悚然,就像刀劃破了玻璃。小拉打開電燈,宿舍裡的人看到家起竟然站起來了,他扶著牀欄看著自己的,臉上的直打哆嗦。他慢慢向前挪了一點,大滴的淚就砸在了腳上。幾天後,家起藉助雙柺終於能夠直立行走,他從一隻爬行,變了一個人。

爲了表示謝,家起託柳青買了一輛椅送給安生。他把小車燒了,這小車,還有安生屁下的胎,這樣的通工是對某種文明的巨大諷刺。

安生坐在椅上編筐,柳青說:“安生,你的手是雙好手,別埋沒了,搭個棚子開間診所吧!”安生通中藥,識百草,辨千花。診所開業之後,有一天,老馬摘下面問安生:“我這臉能治不?”安生嚇得吼了聲“我日”。過了一會兒他說:“有兩種藥能讓你的臉好看點,一種是白蛇銜過的三葉草,另一種是麋鹿叼過的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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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馬嘆了口氣說:“我還是把這面戴上吧!”

安生有很多民間單方,柳絮能治腳氣,葛加黃芩能治頭痛,加葡萄藤能止咳化痰。

安生會刮痧,用一枚清朝的字錢就刮好了伊木的腰痛。安生最擅長的是鍼灸。鍼灸包括針法和灸法。灸法一般採用艾絨。伊馬和葉子常去曠野裡採摘開黃花的艾草送給安生,安生便給他們幾顆寶塔糖。有一次,一個便的泥瓦匠被擡到了安生的診所,泥瓦匠捂著鼓脹的肚子直喚,臉已經憋得發紫。安生淨手洗面,針涌泉,灸大腸俞,上巨虛,用燃著的空心艾炷迅速點在列缺,只聽啪的一聲,安生說好了,一會兒兒,泥瓦匠的肚子咕嚕一響,放了幾個屁,就跑進了廁所。

十年後,柳營發展了一個繁榮的小鎮,那兩間棚子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路邊林立的著白瓷磚的小樓。安生的診所爲魯西南唯一一家中醫院,老馬的小飯館已是名聞四方的清真飯店。

第十三章 上學

有一天,葉子蹦蹦跳跳上學去了,伊馬在曠野裡坐了一上午。伊馬是個沉、能忍耐的孩子,整天言寡語。葉子放學後捉了幾隻蝌蚪,裝在罐頭瓶裡。蹲在地上興高采烈地說:“蝌蚪會變青蛙,青蛙會變王子,這是老師講的。”伊馬說:“癩蛤蟆也能變王子嗎?”

那天伊馬和葉子第一次吵架,吵著吵著都哭了。整個下午伊馬都坐在瞎妮邊編筐,晚上他躲了起來,他知道葉子一放學就會找他,他們無數次地玩過捉迷藏的遊戲。葉子在院裡問冬瓜:“見著伊馬了嗎?”冬瓜說:“誰知道,可能在倉庫裡。”倉庫的門鎖著,葉子從窗戶跳進去,四下看了看,跑到一個大櫃子前,用力拉那櫃子的門,又拍又踢,最後累了,皺著眉說:“伊馬,我知道你在裡面,別躲著我,我不高興,我難,難了一整天啦!”嗚嗚地哭起來。伊馬打開櫃子說進來吧!了一聲壞東西,立刻跳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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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馬看著的眼睛說:“葉子,我想上學,我想和你在一塊兒。”

伊木不同意伊馬上學,伊馬躺在拉滿屎的地上打滾。瞎妮把伊馬拽起來,拍著伊馬上的土說:“兒子,咱不去,娘編筐養活你,你和別的孩子不一樣,你是個瘸子,上學能有啥出息。”伊馬執拗地說:“我得上學。”柳青說讓伊馬去吧,和葉子做個伴。瞎妮嘆了一口氣,當晚用面袋子給伊馬了個書包。

第十四章 遊戲

村裡的學校是一個廟,破爛不堪,廟頂上長著蒿草和一棵小槐樹。佛像早已不在,據說是被人走的。所謂的黑板就是一面牆,原先的香案當了講桌。伊馬和葉子在這廟裡度過了一生中最好的年時

學校裡一共三十幾名學生,只有一個老師。老師石爲明,他教給孩子們很多知識,從人、口、手,到烏喝水,到神筆馬良,再到離離原上草。坐在伊馬和葉子前面的小孩胡豆,他就是村長的兒子,輸給伊馬面的那個倒黴蛋。

場上有個窩,窩旁豎著旗桿。一個冬日清晨,母下了3個蛋。胡豆說烤烤吃,他的手裡晃著一盒火柴。於是枯葉點燃了,蛋在灰燼裡變得黑不溜秋。人多蛋,只有幾個大孩子搶著吃到了。貢獻出火柴的胡豆坐在地上嘟囔出一串惡毒的話。重複的是一個字,罵的卻是五個人。

每個小孩都是罵人的天才。他們從髒話中到了最早的也是唯一的教育。

天上掉把刀,砍你孃的腰。

天上掉針,挑你孃的筋。

天上掉剪子,你孃的腚眼子。

天上掉桿秤,鉤你孃的腚。

在想像力富的孩子眼裡,天上似乎什麼都有,對方的父母就倒了黴,不一會兒就被罵得無完。有時,某一位才華橫溢的小孩會突然說出一句彩的話:天上掉件破褂子,燒你孃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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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馬是玩石子和彈珠的高手,別的遊戲就無法參加,只能在窩旁看別人玩。有段時間,胡豆常常模仿他走路的姿勢,並且惟妙惟肖,引得其他孩子哈哈大笑。從此,伊馬不再玩遊戲了,變得更加孤僻。

伊馬站在窩旁,正午的下,他的影子像一小堆垃圾。

孩子玩的遊戲比較文明。跳皮筋,砸沙包,還有逮老鼠。逮老鼠類似於丟手絹,也是圍坐一個圈,拍手唱著歌謠:

老鼠老鼠一月一,嘖咂,貓來了。

老鼠老鼠二月二,嘖咂,沒逮住。

老鼠老鼠三月三,嘖咂,還有哩。

老鼠老鼠四月四,嘖咂,跑遠啦!

時間在們眼裡變得很有詩意,一圈就是一月。很快們學會了過家家,鍋碗瓢盆樹菜葉擺了一地。胡豆嬉皮笑臉地湊過去問葉子:“我當爹怎麼樣,我挑水,讓我給孩子打針。”葉子說“呸”,跳著朝他臉上吐了一口。捧著小臉想了一會兒,抱起地上的泥娃娃跑到伊馬邊,捂著伊馬的耳朵悄悄說:“我們一起玩。”

對伊馬一笑。

這一笑,讓伊馬了許多年。

第十五章 瘋子

瞎妮瘋了,不知不覺就瘋了。

神日漸恍惚,出雙手像在夢遊。走到井旁,就忘了想幹什麼。編筐的時候,手指也沒有以前那麼靈活了。柳青說老了,安生說這是病,神經病。

睜著眼閉著眼對瞎妮來說都一樣,都只看見黑暗。巨大的影籠罩著開始失眠,整夜地坐在牀上,伊馬的胳膊,伊馬的臉,把伊馬弄醒後就說:“兒呀,孃的眼不好,你長大了,給娘當柺,娘走到哪兒,你跟到哪兒。”伊馬說:“娘,睡吧。”然而又很不放心,說:“娘老了,走不了,咋辦?”伊馬說:“娘我揹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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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瞎妮覺得邊空的,馬紮,伊馬不在。瞎妮歪著腦袋想一想,搖搖頭,嘆口氣。中午,還有黃昏,固執地站在門口等伊馬放學。像一棵歪脖樹,風吹雨打全不怕。有一次伊馬放學後,公路上一輛卡車駛過,瞎妮趕把伊馬攬在懷裡,驚慌失措地四看,脯因張而波浪般起伏不定,又裝作平靜似的小聲問:“車走啦?”葉子說:“嬸,走啦!”

瞎妮總是以爲伊馬會被公路上的車軋死,於是解下腰帶把伊馬綁在了樹上。冬瓜走過來想把伊馬鬆開,瞎妮吼一聲,掐住了冬瓜的脖子,那雙手冰冷有力。冬瓜哽著嗓子喊:“毀了我啦,快鬆開,毀了我啦!”

伊木把瞎妮鎖在了屋裡。安生說想吃啥就讓吃點啥吧,這病治不好。伊木沒有一句怨言,眼神裡依舊流著溫存。他給瞎妮梳頭,編辮子,給瞎妮端屎端尿。如果他不是啞,他會給瞎妮唱一支歌。有時瞎妮清醒一會兒,著伊木的臉說:“真好,下輩子還嫁給你。”更多的時候蹲在牆角哆嗦,或者站在窗前胡言語。

瞎妮在屋裡轉圈子,這是野關在籠子裡養的習慣。有人從窗外走過,就喊伊馬的名字,已經分辨不出伊馬的腳步聲。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伊馬,過來。”伊馬遠遠地站著小聲說:“娘,我不。”

瘋子的力氣大得驚人。有一天,瞎妮掰彎鋼筋跳窗出來,誰也沒有看見,就上了公路,進了縣城。也許覺得伊馬還躺在垃圾堆裡。上臭烘烘的,兩手都沾了狗屎。在北關小學的拐角,一羣髒兮兮的小孩聽到瞎妮自言自語:“沒有,不是這個。”擡頭翻著白眼想了想,想了半個小時,猛地一拍額頭:“對了,去醫院。醫院在南邊。”那羣小孩壞笑著說:“往西,往西走。”有個小孩認真地說:“西邊有個,過了就是。”瞎妮面無表,瞎指揮啥!

瞎妮很明智地向東走,走到一個十字路口。在剎車聲喇叭聲和司機的吼聲中慢慢蹲下,很從容很大膽很若無其事地撒了泡尿。肯定以爲那裡是高粱地,但忘了子。在別人驚愕的目中站起來繼續往前走。在棉廠家屬院門口到了一電線桿,電線桿下面正好有一堆垃圾。瞎妮兩手小心翼翼地翻。然而除了垃圾,什麼都沒有。有人問找什麼呢,瞎妮說找孩子,孩子沒了。又重新翻了一遍,最後到了一個紙箱,箱裡有一隻死貓。瞎妮說:“可找著你了。”

那天下午發生了車禍。去柳營的公路上,有人看見一個瞎眼的人抱著一個紙箱,也許是因爲高興,跑了起來。作爲一個瞎子,這是第一次奔跑,那快樂難以形容。越跑越快,突然一輛黃河大貨車疾駛而來將撞倒,向前拖了二十米,咯噔一聲從上軋了過去。瞎妮的被擡了回來,伊木看到時打了個寒戰,頭髮都豎起來了,他的眼睛睜得巨大,因驚呆而張著,突然他直地倒下,搐著昏了過去。

河堤上挖了一個坑,柳編廠所有的殘疾人都來送葬。

瞎妮被草蓆包著,兩隻結滿老繭的手在外面。那雙手飽經風霜,在黑暗裡索,在風雨中長大,那雙手給葉子洗尿布,給伊馬補子。

伊馬趴在坑邊一直哭到嗓子啞了,伊馬大聲喊:“娘,你起來,起來!你別死,你看不見,我給你當柺,你老了我揹著你,你走到哪兒我跟到哪兒。娘,你起來,你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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