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著老霍去敷了傷藥,新任的千戶還沒有下來,不過西城是整個京師較爲要的衛所之一,這一次多出一個空額只怕也足夠有人打破頭來爭搶了。
柳乘風與老霍回到衛所的時候,宮中的賞賜和百戶的腰牌、文書也發放了下來,此前那個王司吏見到他也換上了一副諂的笑臉,一邊請柳乘風到簽押房坐下,一邊小心翼翼地給柳乘風斟茶,道:“百戶大人,方纔指揮使大人已經有了吩咐,您這百戶仍然掛在西城這邊,爲此,咱們千戶所裡專門開闢了一個地方,從此之後,由柳百戶來管轄,人手也已經調撥好了,這是名冊,請柳百戶過目。”
柳乘風看了王司吏一眼,先不忙著接名冊,笑道:“王司吏如此熱,真讓人不習慣。”
王司吏立即變得尷尬起來,賠罪道:“大人,若是此前有什麼得罪之,還請大人見諒。”
柳乘風淡淡地道:“罷了,從前的事就不提了。”
王司吏嚇得出了一的冷汗,而柳乘風則開始看起名冊來,雖然他是百戶,可是旗下的人並不多,只有六十三人而已,而且這些都是從各百戶所調撥來的,人員多半是良莠不齊,好在柳乘風也不至於挑揀瘦,錦衛的威嚴靠的本就不是武力,而是他們上這一皮和腰間的錦春刀,尋常的百姓看到了穿著飛魚服和配著錦春刀的校尉,誰敢不服?
不過柳乘風所管轄的區域,居然就在太學附近,這太學邊上恰好有三條街,主要是賣一些書籍、文墨之類的生意,最外圍倒是有一繁華的所在,煙花衚衕,這煙花衚衕地如其名,乃是京城最高級的館聚集之地,據說出的達貴人可謂多不勝數,一擲千金的豪客如過江之鯽,柳乘風擺字攤的時候就曾聽人提及過這個地方,只是當時寒酸,只知道那裡鮮怒馬,是富人的聚集地,尋常人去了,拿一年的信奉出來也未必能進得了那清館的大門。
柳乘風心裡想:“這倒是個好地方。”說罷朝王司吏微微一笑,道:“把這花名冊裡的人都來,我要親自點卯。對了,還有一件事,這次老霍在國子監裡功勞也是不小,指揮使大人那邊沒傳出話來給他升賞嗎?”
老霍這人雖然膽小怕事,可是今日咬著牙不肯栽贓柳乘風的,柳乘風算是記住了,在柳乘風的印象中,老霍雖然老實,不過卻最信得過,柳乘風沒理由不給他討個賞。
王司吏呵呵一笑,道:“霍校尉自然是有功的,多半鎮司那邊也在商討,一個小旗總是跑不了的。”
柳乘風知道升不是輕易的事,自己這連升三級的百戶是因爲皇帝有旨意,可是在衛所的部,卻不會這麼快頒佈出升賞來,尤其是現在這錦衛部本來就四分五裂,要平衡大家的利益關係,沒有十天半個月也不會有委任下來。
柳乘風知道問一個司吏也問不出什麼來,便與老霍在這簽押房等著,王司吏則是召集校尉了,方纔發生的事對老霍來說真是驚險到了極點,如過山車一樣,一下子跌地獄,又一下子升上天堂,到現在他還沒緩過勁來。
柳乘風見他呆呆的樣子,也沒有和他多說什麼,老霍心激,他又何嘗不激?就在不久前,他還是個人人瞧不起的上門婿,而現今,他總算抓住了機遇,有了一個做侍郎的恩師,了錦衛百戶,更有賜的飛魚服在。從前那個落魄書生,如今已了京師裡不算小的人,這種將未來和前程把握在自己手裡的覺,實在愜意到了極點。
柳乘風喝了幾口茶,才平復了心,王司吏也已經回來,道:“大人,校尉們已經到了。”
柳乘風點點頭,帶著老霍一起出去,這千戶所外頭已經聚集了不歪瓜裂棗的校尉,都是一樣的服,佩戴著錦春刀,這時見了柳乘風出來,也不顯得積極,都是既散漫又稀稀拉拉地朝柳乘風勉強行了個禮,道:“見過百戶大人。”
柳乘風看在眼裡,那一肚子的豪立即給打消了。他掃視了這些人一眼,發現這些校尉都是滿腹牢的樣子,好像是柳乘風欠了他們的錢一樣。
柳乘風咳嗽一聲,對他們說了幾句話,無非是將來好好辦差之類,纔將他們全部打發走,接著將老霍拉到一邊,道:“老霍,你對衛所上上下下的事都悉,我問你,方纔那些校尉爲什麼一副懶洋洋的樣子?”
柳乘風對衛所的事有點兒兩眼一抹黑,編制之類的東西還知道一些,可是這衛所之中的許多潛規則就不懂了。老霍則不同,雖然一輩子碌碌無爲,可是畢竟呆的時間長,許多事都知道一二。
老霍打起神,道:“柳兄……柳大人,這事兒其實是理所應當的。大人可知道,咱們西城百戶所的油水算是不的,比如西祠衚衕附近的趙百戶那邊,每年從商家撈來的油水就有白銀數萬兩,百戶所上下人人都是頭大耳,就是一個小小校尉,一年能拿個幾十上百兩銀子也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至於其他百戶所,也大多都是如此,有的些,卻也不到哪裡去。正因爲如此,所以咱們西城這邊,校尉的日子是最好過的。不過嘛……”
老霍故意頓了頓口氣,賣了個關子,道:“不過國子監附近就不同了,且不說這裡管轄的街道、衚衕,除了國子監以外,滿打滿算也就是三條長街,那些賣文墨、書冊的街坊都是小本生意,而且大多數都是讀書人在經營,一年多半連一千兩都撈不到。咱們這百戶所的校尉都是從四調來的,原先每個月無論如何都有幾十上百兩,可是到了大人手裡頭做事,就只能坐吃山空了,沒了油水,單靠薪俸,大家怎麼過活?多半是因爲這個,所以大家都一肚子的怨氣。”
柳乘風認真地聽著老霍的話,對老霍稱呼他大人顯得有些不習慣,不過也沒有糾正老霍。柳乘風想了想,道:“不是還有一個煙花衚衕嗎?那是京城裡最熱鬧的幾地方之一,油水最是厚,就是從那裡拔出一來,也足夠養活他們了。”
老霍臉一變,道:“大人這就不知道了,煙花衚衕和別不一樣,別的地方,咱們錦衛還能上手,但是那煙花衚衕卻不是錦衛能吃得開的,你想想看,進那裡的員富戶有多?那些大館的後,哪個沒有一兩個人看著?再加上那裡一直都是東廠的範圍,東廠那邊倒是能撈到一些油水,至於咱們衛所……”老霍自嘲地笑了笑,繼續道:“早就大不如前了,祖皇帝在的時候,咱們錦衛一手遮天,此後歷代先帝即位,也總算還有一點威風,可是到了弘治朝,稍有一些油水的地方也不到咱們,衛所裡的校尉穿了飛魚服出去嚇唬嚇唬尋常的百姓倒還沒什麼問題,可是這京師里豪門比狗多,一不留神就踢到了鐵板上,尤其是煙花衚衕那種地方,是萬萬不能的。”
柳乘風這才明白,煙花衚衕就是鐵板,錦衛這些年混得不如意,好和油水都被東廠的番子佔去了,這麼說自己這百戶雖然上任,可是照樣還要吃西北風,手裡沒有錢,沒有油水可撈,不說自己會被人輕視,就是下頭這些辦事的人也都懶洋洋的,畢竟大家都要討生活,也都有妻子兒,真靠衛所裡的薪俸吃飯早就得死得不能再死了。現在大家到了柳乘風的下頭來辦事,卻要看著自己的妻兒嗷嗷地肚子,換做是誰也沒有盡忠效力的心思。
柳乘風想了想,道:“若是我們來踢一踢這鐵板呢?”
老霍聽了柳乘風的話,嚇得臉都變綠了,道:“大人,這可萬萬不,十幾年前,也有個百戶想從東廠口裡奪食的,結果還不是被番子們拿了?打了個半死不活,還栽了個罪名流放三千里呢!番子和校尉不同,他們是宮裡的人,咱們搶了他們的油水,豈不是和宮裡的諸位公公們奪食?”
柳乘風淡淡一笑,道:“我說笑的。”他心裡卻想:不去搶別人的油水,那就一輩子都只能寄人籬下,看人臉,永遠被人得死死地,這樣的日子,我已經過了半輩子,兩世爲人,窩囊得還不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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