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天,柳乘風按部就班地清早起來,洗漱之後,便準備去千戶所銷假了。
溫晨曦今兒也起得早,一臉的憂心忡忡,不時道:“我眼皮兒跳得厲害,今日索還是不去千戶所了吧,再歇息幾天。”
柳乘風想了想,道:“總共才當幾天差,天天告假也不是辦法,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躲得了今日,明日怎麼辦?”
安了溫晨曦一番,柳乘風啓程出門,若換了從前,依著柳乘風的子多半是不肯去的,鬧出這麼大的事,劉中夏會不會有什麼作?會不會有危險?這些都是未知數,可現在的柳乘風卻有一種義無反顧的味道。
“我不會再做棋子,不會再被人笑爲柳呆子,既然如此,那麼便是暴風驟雨,也要有勇氣去面對。”柳乘風心中發了狠,上了溫府的馬車,外頭的車伕笑呵呵地道:“姑爺的傷剛好就去值堂,老太君今早兒還你好好歇著呢。”
柳乘風坐在車裡打了個盹兒,千戶所就已經到了。下了車來,天已經大亮,這千戶所與平時不同,多了幾分莊重的氣氛,連門口站樁的校尉也都換了一撥,這些調來的校尉更加矯健魁梧,宛若釘子一般矗在石獅邊上,他們一手搭著錦春刀,一對虎目肆無忌憚地逡巡著柳乘風,其中一個前一步,冷聲道:“你就是柳乘風?”
柳乘風這時候已經覺到危險了,他深吸口氣,隨即道:“不錯,我就是柳乘風。”
“來得正好。”幾個新換上來的校尉相互對視一眼,浮出冷笑,當先和柳乘風說話的校尉手指著柳乘風道:“我家大人請你進公堂說話!”
柳乘風淡淡道:“你家大人是誰?”
“北鎮司指揮使同知陳讓陳同知。”
“站在這劉中夏背後的人果然不簡單。”柳乘風心中暗想,不過他這時候反而不覺得恐懼了,笑道:“是嗎?卑下何德何能,居然勞同知大人親自召問,好極了。”說罷也懶得理會這幾個狗子,快步進了千戶所。這一路過去,千戶所的防森嚴了許多,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幾乎所有的校尉全部撤換,換上來的想必都是那陳讓的人。
“指揮使同知好大的架子,我要是有這麼一天,也能擺出他這樣的威風,也不枉穿越這一遭了。”柳乘風心裡沒有害怕,反而從心深冉冉升起一野心,從前擺字攤的時候不覺得,今日臨其境,竟有一種項羽見了秦始皇的車駕忍不住發出‘彼可取而代也’的嘆。
柳乘風忍住觀察了這些校尉,發現這些校尉都是殺機騰騰,冷漠地看向自己,心裡已經明白,劉中夏和陳同知要真格的了。今日能不能從這裡走出去,一切要看自己了。
“我的計劃應該沒有問題,姓陳的想鬧大,那我索就把事鬧到通天的地步!”柳乘風想了想,不加快了腳步。
若說幾日之前,柳乘風的臉上還有一種書卷氣,而現在,雖然只是幾日的磨礪,可是這些天發生的事讓他的心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的眼眸閃爍了一下,眼眸之中深邃而冷漠,竟有幾分滄桑之。
柳乘風步正堂,堂中雖然雀無聲,可是掃眼過去,卻是發現已有不人了。坐在最上首的,是把玩著一塊玉佩、帶著笑臉的陳讓,陳讓生得頗爲英俊,只是他的笑容帶著幾分狡黠,總讓人看得有點不舒服,有一種玩世不恭的世家子弟味道。
劉中夏則是坐在陳讓的下首,見了柳乘風進來,角微微揚起,浮出一冷笑。
兩邊也站了七八個孔武有力的校尉,各自叉著手,宛若石像一般紋不,在他們的上,竟能覺出幾分殺伐之氣,這是見了殺過人才有的氣質,與尋常人完全不同。
柳乘風的目最後落在堂下,堂下跪著一個人,渾瑟瑟作抖,上也有多傷痕,連頭都不敢擡起來。
“老霍……”柳乘風的目掠過一怒氣,老霍渾都是傷痕,這麼個老實人,平時連和人說話都不敢大聲,今日卻被他們打這個樣子。
柳乘風要前上去,左側一個虎背熊腰的校尉卻是將他攔住,抱著手冷冷地看著他,道:“同知大人正在審問,你稍待片刻,等下才得到你。”
陳讓這時候開口說話了,他沒有規矩地倚在椅上,一隻腳搭著案牘,手中盤著玉,笑嘻嘻地道:“霍安,本大人再問你一遍,那一日在國子監裡,到底有沒有監生作?”
柳乘風聽了陳讓的問話,立即明白了,自己以國子監太平無事的藉口用刀指著劉中夏不許帶人國子監,而現在陳讓向老霍問話,就是老霍推翻柳乘風的證詞,到了那時候,柳乘風不但被坐實了以下犯上的罪名,還可以再添一條瞞不報。
柳乘風心裡冷笑,想:這姓陳的看上去像是個紈絝公子,心思卻是細膩無比,這一手玩得漂亮極了。
老霍跪在地上,不斷磕頭,道:“大人……大人……小人不敢說假話,當日國子監裡確實無人作,請大人明察。”
老霍雖然膽小,倒是頗講義氣,被打這樣也沒有鬆口。
劉中夏冷哼一聲,道:“霍安,你是咱們千戶所的老人,千戶所的規矩,想必你很清楚,咱們千戶所治下是最嚴的,你若是再胡說八道,可別怪本千戶不客氣。你年紀大了,經得起幾次折騰?只要說出實,我包你無事,如若不然,仔細你的腦袋。”
老霍聲音抖,擡頭朝劉中夏勉強笑道:“千戶大人,小人是什麼東西?在您老人家面前敢不說實話?只是當日並沒有人作,小人總不能昧著良心說假話……”
陳讓暴怒,將手中的玉佩狠狠地朝老霍砸過去,怒不可遏地對劉中夏道:“和這狗才說這麼多做什麼?他不說,就打到他說爲止,來人,狠狠地打!”
幾個校尉已是如虎狼一般衝過去,老霍涕淚橫流,大道:“大人……大人……”
柳乘風已是怒極了,老霍拼著被人打死也不肯反口攀咬他,這份怎麼能讓柳乘風無於衷?
柳乘風大喝一聲:“大人難道是要屈打招嗎?”
陳讓才擡起頭來看了柳乘風一眼,目中閃出不屑,又突然一副值得玩味的樣子笑起來,道:“堂下何人喧譁?”
柳乘風道:“卑下就是柳乘風,大人要治卑下的罪,儘管手便是,何必要屈打招,羅織罪名?”
陳讓深著柳乘風,嘻嘻一笑,道:“有趣,有趣,原來你就是那個以下犯上,目無咱們錦衛綱紀的柳乘風,很好,很好,好極了。”陳讓連說了三個好字,突然臉驟然一變,眼中掠過一殺機,怒喝道:“你既自稱卑下,見了本同知爲何不跪?”
柳乘風與陳讓目相對,顯得桀驁不馴,只是微微欠行了個禮,道:“卑下見過大人。”
陳讓大怒道:“本大人你跪下!”
柳乘風擡起頭,一字一句地道:“抱歉得很,大人,你我是天子親軍,只行軍禮,從來沒有聽說過行跪禮的,便是周禮之中也曾言,非天子與祖宗,不以稽首正禮而拜之。”
陳讓氣極反笑,不由覺得好笑,心裡想,果然是個書呆子,到了這裡,這呆子居然和本大人說周禮了,他哈哈一笑,隨即到:“什麼周禮?這衛所裡給本大人下跪就是規矩,你若是不遵守,便是以下犯上,我今日便打死你,來人,令他跪下!”
幾個校尉放開了老霍,又是如狼似虎地要撲向柳乘風這邊。柳乘風卻是沒有一點畏,怒道:“誰敢造次!”說罷向陳讓道:“大人當真要我跪嗎?”
陳讓道:“就是讓你這狗才跪下和本大人說話!”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卑下自舉目無親,所以這雙膝只跪拜君王,便是顧全周禮的規矩,我大明以四書五經治國平天下,周禮便是三禮之一,便是當今天子都要遵守這個規矩。既然陳大人一定要卑下跪拜,那麼卑下便以君王之禮給大人稽首也是無妨……”
陳讓臉上那玩世不恭和憤怒的樣子不見了,與劉中夏對視一眼。到這麼個拿著周禮、禮記之類的東西出來扯虎皮的校尉實在讓人有點兒無語。君王之禮,誰承的起?柳乘風敢拜,他陳讓也不敢接,大明朝這麼多年,行跪禮的人多了去了,普通的草民見了父母要跪拜,下屬見了上司跪拜也是常有的事,偏偏柳乘風這麼一番話,還真能唬住人。
陳讓的臉有點兒青白了,冷哼一聲,不再做聲。
劉中夏見了同知大人的尷尬,再也不問跪拜的事,顧左右而言他地道:“你不要油舌,本千戶問你,你以下犯上,竟敢對本千戶拔刀相向,你難道不知道咱們衛所裡是如何置以下犯上之人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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