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市接連發生許多大事, 日本貨發生炸更是連上了幾天報紙頭版,一時間城戒嚴,檢查都嚴格許多。
賀東亭想要認回謝,但謝泗泉卻提了條件, 隻準請他和寇姥姥等人吃一頓家宴, 連祭拜等等俗禮都免了, 且名字不能改,依舊要寫謝二字。
這條件苛刻的很, 但賀東亭全都答應下。
謝泗泉轉眼也想明白過來,如今賀家站在風口浪尖,擺明了要和日本商人打對壘, 賀東亭也不敢讓謝出現在明面上, 怕他遇到什麼不測,用“謝”二字倒更安全些。
寫族譜的時候,寇姥姥有些猶豫,一直看著謝泗泉想等他說些麼。
謝泗泉卻看著賀東亭,見他面不改『』提筆要寫了, 才開口道︰“阿姐當年曾跟我說過, 若生兒子, 小字由我取,名字想了幾個,兒子兒都有。”
賀東亭筆尖微頓。
謝泗泉道︰“阿姐說‘飲水思源’,思源二字不錯。”
賀東亭心裡默念了一下這兩個字, 在族譜冊上寫下“賀思源”三字。
寫思源,念為思沅。
三個字寫很慢,他一穩重,但此刻手指卻微微有些發抖。等登記在冊之後, 賀東亭想要回道謝,但謝泗泉已帶謝離開,並未想讓謝留下跪拜他們賀家人打算。
一旁族老人面面相覷,只看賀東亭。
賀東亭把族譜名冊還他們,道︰“無礙,就這樣吧,勞煩諸位。”
幾個老人接過,恭恭敬敬擺放歸位。
門外,謝泗泉手臂搭在謝肩上,一邊走一邊叮囑他道︰“等會兒要是賀……你爹哭了,你不許心,咬死了一定要跟舅舅回西川,聽到沒有?”
謝有些想象不出那樣的場面,困『』道︰“他,會哭?”
謝泗泉挑眉,嗤道︰“當然!要不然當年你娘怎麼下心跟他好的?中原小白臉沒麼好人,尤其是會讀書,兒你以後記住了,就算找相好,別找這樣——”遠遠瞧見有人跑過來立刻收了聲音,胳膊放下來做出一副家主模樣,繃著臉問道︰“胡達,怎麼你一個人過來,其他人呢?”
胡達手放在口彎腰行了一禮,道︰“當家的,都在外頭等著了,跟白家東院借了七輛車,您就放心吧。”
謝泗泉臉『』稍緩,帶謝去堂廳跟賀東亭吃了一頓飯。
賀東亭倒是沒跟謝泗泉說的那般,面『』如常,只是吃幾筷,就看謝,一頓飯吃很慢。
謝泗泉給謝剝蝦,這個時候河蝦正當季,鮮爽甜,隻一點就是個頭略小,吃起來好吃,剝著費勁兒。
謝泗泉極乾伺候人的活兒,掐頭去尾,就連殼直接放在小碟子裡給謝吃。
賀東亭剛想開口,就瞧見謝夾起來吃了。
謝泗泉問道︰“好吃嗎?”
謝點頭︰“嗯。”
謝泗泉就高高興興又剝了幾隻給他,謝吃了幾筷,搖頭低聲說夠了,他才意猶未盡地停下,一邊拿帕了手一邊得意道︰“你要是喜歡,晚上舅舅剝蝦給你吃。”
賀東亭坐在一旁看著他們互,心裡說不羨慕是假。
但只看了一陣,他剝了幾隻河蝦,一直到蝦冷了沒敢端給謝嘗一口。
吃過飯之後,謝就跟舅舅一起回去,賀東亭送到門口,順著謝泗泉法,依舊喊他謝,叮囑他空了常來。
謝點頭道︰“好,改日再來。”
賀東亭角揚起一點,隻這麼一句話心就跟著好轉許多。
回去路上,謝泗泉對他道︰“你不用管賀家給你改的那個名字,不過是佔個位置,將來不能便宜了那幫王八蛋。”
謝心裡沒太當回事,那個名字聽起來更像是父親懷念母親,不是關於他。他以前唱戲的時候有過其他名字,但不管怎麼,他依舊是他自己。
傍晚時候,白家東院設宴,留了西川謝家眾人一同吃飯。
謝泗泉最酒,席間和九爺暢飲數壇,蜀地的酒綿、後勁悠長,北地的燒酒『』烈,一飲如,立刻如小刀一樣辣得痛快!
謝泗泉拉著九爺拚酒,很快就勾肩搭背以兄弟相稱了。
謝擔心九爺,讓小廚房做了兩碗甜湯,親自端到他們跟前。
謝泗泉拍了拍九爺的肩膀,站在那腳步已經搖晃了,但忍不住得意顯擺道︰“兄弟,瞧見沒有,我兒乖不乖?”他手拽過謝,推近了讓九爺看,“你仔細瞧瞧,見過這麼乖沒有?”
他力大,謝差點被推到九爺懷裡去。
九爺手抬起他下,指節挲兩下,看了片刻輕道︰“乖。”
謝耳通紅,對方隻說了一個字,但他卻被撥得心狂跳不止。
謝泗泉吃醉了酒,留宿在東院。
謝未回去,先是照顧了舅舅一陣,等他睡下之後才起回了三樓的主臥。
九爺已洗漱好換了一睡袍在等著了,這會兒正坐在床邊開了小燈,看一本書,一旁床頭小櫃上放了一隻小碗,微微冒著熱氣。
謝以為是醒酒湯,但走過去才發現是一碗甜湯圓。
九爺放下書,把人抱在懷裡,喂他吃了那碗甜湯圓。謝吃很慢,九爺就一邊喂一邊同他說話︰“中午在賀家吃得如何?”
“好,舅舅剝了好多蝦給我吃。”謝咽下裡湯圓,小聲道︰“舅舅不會剝蝦殼,隻掐了頭尾。”
九爺輕︰“難怪晚上沒見你吃多,原來中午吃了菜。”他喂完一碗湯圓,手下挑起角『』了『』謝小肚子,“飽不飽,要再吃點麼?”
謝點點頭。
但不等九爺按鈴喊人,就翻騎坐在對方上。
謝把九爺手裡小碗拿走放在一旁櫃子上,一雙眼盯著對方,了輕輕蹭了幾下︰“爺,我想吃點別的。”
九爺眼神發暗,扣他腰。
……
謝在東院住了三天,臨出發去西川當天早上,都是在東院主臥醒來的。
九爺諒他遠行,昨夜並未弄狠,起初隻想用手已,但耐不住謝幾次三番撥點火,簡直像是故意一般。即便如此,早上醒來九爺就有些後悔,他在後面攬著謝懷,親了親他肩上,啞聲問道︰“若不然再等一天走吧,今天瞧著天氣不是很好。”
謝低聲了一聲,不知道是被親得發,是被他話逗了。
九爺把人摟得更了,嘆了一聲道︰“前幾日還不覺得,怎麼今天你要走了,我心裡就這般不舍。”
謝玩他手指,了幾下,低聲道︰“爺,年底時候你要來西川接我。”
九爺親他一下,答應道︰“好。”
謝利落起,穿戴好下樓。
院子裡王肅等人已經在收拾行李,他們幾人有九爺選出來的,有謝從護衛隊裡挑出來的,都是平時用慣的好手,不管是手上功夫還是忠心,絕對可靠。
謝沒看著些行李,去馬房牽了白十四出來,騎馬出去了一趟。
他去了賀府。
在後門了管家出來,讓他去通知賀東亭。
管家知道謝份,因為這位小爺,賀府幾乎被鬧了個底朝天。他們先生把賀老夫人送回老家的宅院養病之後,一個敢說閑話都沒有了,管家如今見了謝臉相迎,一疊聲請他進去︰“爺您站在這裡做麼,這是您自己家,回家哪裡用通傳呀,您進來就是——”
謝牽馬站在那沒,對他道︰“勞煩您幫我一下人,我隻說幾句話,說完就走了。”
管家答應一聲,立刻去了。
不過片刻,賀東亭就急匆匆小跑過來,都未來得及穿外套,站在謝面前之後上下打量他沒有一傷的模樣,才松了口氣,著道︰“兒怎麼來了?我知道你今天啟程,打算過會兒去送送你。”
謝搖搖頭,道︰“不用。”
賀東亭臉『』白了幾分,一時腦海裡閃過許多念頭,站在那思量一會勉強笑道︰“是,一定很忙,那我就不去打擾……”他話未說完,就見謝上前一步手輕輕擁抱了一下,低聲道︰“我去西川怕是許久不能回來,你好好保重。”
賀東亭抬手想回抱一下,但手剛抬起對方就退回原位,懷裡溫度轉瞬即逝。
謝翻上馬,跟他道別,很快就走了。
賀東亭下意識追出去幾步,站在街邊看他影,眼眶微微發紅。
六月中旬,謝泗泉返程回西川。
謝和寇姥姥等人隨行,謝初次走水路川,寇姥姥卻是重返故地,一路上一直看著,舍不得合眼。
寇姥姥瞧著沿路崇山峻嶺,好幾回了眼淚,二十余年過去,這條路上看過風景卻和之前陪著小姐遠嫁時的沒有改變,只是是人非,這次只有這個老婆子回來,小姐再回不來家了。
寇姥姥手裡挲著一張照片,上面最前頭的就是年輕時候謝沅和賀東亭,則站在小姐後,一臉張。
謝湊過去看了一眼,故意問道︰“姥姥,後面站著是你嗎?”
寇姥姥點頭嘆道︰“是呀,姥姥那會兒第一次拍照片,燈閃得太亮,嚇了我一跳,是小姐讓人多拍了幾張,這才留下這張。”手惜地『』過,這是姑爺臨走時候讓人送來的,除了照片,有好幾箱品,都是細心為謝準備下。
謝哄道︰“姥姥,等回了西川,我陪您拍照,咱們拍好多。”
寇姥姥被他逗了,抬手『』了他腦袋︰“傻孩子,姥姥年紀大了,拍了不好看,我兒長得俊,是該多拍些照片留下。”
祖孫倆說了一陣話,謝忽然想起一件事,小聲問道︰“姥姥,我娘牌位……”
寇姥姥道︰“前天的時候,你舅舅親自送回賀家了,你既已祭拜過,我就放心了。”
謝頭枕在老太太肩上,看著江面上倒映山嶺,樹木蒼翠,層巒疊嶂,和他之前生活的地方完全不同。
幾天后,船行至平關。
平關的行船碼頭與別相比要大得多,載滿貨的木船沿江下,全都匯於此。
碼頭上攘攘,都是等待卸貨客商和招攬生意的船幫挑夫,天氣炎熱,隻從碼頭下來裳就已汗了後背。
謝泗泉到了這裡就已放松了大半,把船上貨都給胡達等人理,自己帶了謝和寇姥姥去找了地方先吃飯。寇姥姥許久不吃蜀地的辣椒,加上年紀大了不好克化,只要了兩碟清炒素菜,謝泗泉帶了謝去後頭,打算挑兩條魚。
這家小飯館就在江邊,已經做了十數年買賣,最拿手菜就是做魚,尤其是這江邊的魚現打撈上來,活蹦『』跳,新鮮很。
小二過來幫著挑魚,剛想起筐,就被老板趕過來製止了,讓他去江邊拎起泡在水中小些竹筐,討好道︰“謝爺,不知道您來,我這就讓人去瞧瞧有沒有新捕上來的雅魚,您去前頭坐著喝茶,收拾好了立刻給您上菜。”
謝泗泉道︰“好,天兒熱,再切兩隻西瓜。”
老板連聲答應,不一會就送到桌上,不止是西瓜,有兩碟瓜子兩碟糕餅。
謝泗泉不耐熱,穿了一件銀紅薄襖坐在那拿袖子扇風,他手腕上纏了七八圈珊瑚珠,粒粒像黃豆般大小,滾圓飽滿,心打磨過。謝家人本就白,謝泗泉手腕上纏了赤『』珊瑚珠,越發襯得白玉砌一般。
只是桌上二人沒人瞧他,寇姥姥拿了西瓜給謝,謝自己吃了兩口,又掰下一小塊尖尖瓜皮給門口的那隻黃『』土狗。
天兒太熱,蒸籠一樣的天氣,連小飯館門口的黃狗懶懶散散的,它聞了聞謝扔過來的瓜皮,幾口吃了,尾輕輕搖了搖。
謝自己吃幾口瓜,掰一塊瓜皮喂黃狗,正要把手裡最後一點丟過去,忽然了耳朵,抬頭看門口方向。
不多時,就聽到一陣車馬聲,跟著有人下車匆匆這邊走來。
小飯館門口竹簾被掀開,走進來數人,老板彎腰跟他們打了招呼,為首男人沒理睬,左右看了一眼之後,徑直向謝他們這桌走來。
謝不知對方什麼來路,手放在桌下,視線盯。
謝泗泉順著他視線回頭看了一眼,道︰“兒莫慌,是自己人。”他說著站起來,沖那邊招手道︰“徐駿,這裡!”
男人很快走過來,謝泗泉指了他介紹道︰“這是徐駿,西川上城有名算盤,我費了好大功夫才把人挖過來,跟了我有幾年了,外頭都喊他一聲謝家二當家的。”又指了指謝,面『』得意,“這是我在信裡同你提起的兒,怎麼樣,是不是和我長得很像?”
徐駿面容清俊,看起來不過二十五六的模樣,人比謝泗泉要正經多,他拱手先對寇姥姥行了一禮,然後才打量了謝片刻,道︰“是很像。”
謝泗泉勾著外甥的肩膀,咬耳朵道︰“兒別理他,這就是個悶葫蘆。”
徐駿看了他手臂一眼,忍了幾次,是開口道︰“這是外頭,家主自重些。”
謝泗泉不耐煩道︰“我又沒跟別人摟摟抱抱,兒是自己人。”
徐駿冷聲道︰“無規矩不方圓。”
謝泗泉看他一眼,徐駿視線跟他對上,未移開分毫,開口道︰“我記得去年中秋時候,家主在下城喝醉酒,我和胡達等人找到的時候你——”
謝泗泉連聲打斷他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我聽你那些規矩就是!”他面上老大不痛快,但是挪開了手。
徐駿道︰“家主在外多講些規矩,不可太過孟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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