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對於藩王的總是那麼地複雜。藩王沒出息,累贅,鬧心。藩王有出息了,更鬧心。如果說以前元和帝還有一些爲大家長的寬容的話,經過楚王謀逆一事,他對藩王們的戒心提升到了頂點。這也是爲什麼他看佔據著之地的吳王總帶著警惕,很想削弱一下吳王府的勢力的最終原因了。如果能因此給朝廷創收,或者補自己的兒子,那就更妙了。
元和帝可以提拔作用姜長煬兄弟,是因爲姜家大家都是親戚,是一筆糊塗賬。也是因爲緣較遠,與吳王府並不親近。姜長煥這小子有什麼說什麼,跟吳王府?不!
這也是吳王執意帶著全家進京的原因!打親牌,求放過。
元和帝的“金丹”不輕與人,到目前爲止,“有幸”能蒙他賜下金丹的,吳王還是頭一份兒。是恩寵,對吧?不會是毒藥的,對吧?
吳王心裡的小人哭得昏厥過去了,臉上還得歡喜得要昏倒一樣地謝恩領賞。
元和帝卻對他夾雜著一種的興與補償的心理,他很想對吳王手。不是一子打死,自家人自相殘殺,不是什麼好名聲。只是懲罰錯誤。元和帝太明白自己這些親戚是什麼德行了,侵奪田園已經是好的了,掀開了王府的房頂,十家裡頭得有三、四家有,七、八家帷簿不修。不需要謀逆的理由,這些,都夠使了。
在北鎮司呆久了,姜長煥在這些事上頭居然比他哥的悟還要高出許多來。一接到老婆的眼,他就知道要壞事兒!走!趕走!千萬不能牽扯太深。
那邊兒葉皇后已經怔住了,完全鬧不明白元和帝這在唱哪出。皇帝無緣無故的賜藥,還單單賜你一家,心思重一點的,特麼都能嚇得全家連夜上吊了。再看吳王那誠惶誠恐的樣兒,葉皇后乾脆在一旁看戲了。等被哪個多事的史諫上一回的時候,元和帝就該老實了。
在葉皇后的心裡,元和帝是個討厭鬼,一個聰明的討厭鬼,在政事上還是分得清輕重的。眼風一掃,頭一眼看的還是侄,見葉襄寧似模似樣,還跟姜長煬換了一個眼,不由生出欣之。再看姜長煥,對吳王府並不十分親熱,倒是看妻子的眼神很是親切。葉皇后徹底放心了。
那邊吳王一家小心翼翼,將賜下的金丹收好,表示要回去沐浴齋戒,然後服食金丹。弄得元和帝心裡生出不的愧疚,暗想,整他一點吧。
看起來也是賓主盡歡。倒是陪客們心不在焉,並不很熱絡。姜長煬與姜長煥只要本出演就好,一兄一弟,倆熊孩子,除了對老婆,其他時候都一臉的百無聊賴。除了應有的禮貌之外,兩人對吳王府諸人,是一臉的茫然——接得太,瞭解也。他們的媳婦兒比他們還茫然——之前兒就沒接過。
他們的父母倒是實誠人,然而與吳王府是真的不,倒是想活絡氣氛,又苦於沒有話題。連老太妃這樣簡氏口中和氣的人,想跟簡氏聊兩句……除了說一回上次見面的時候兩個孩子還很小,就再也沒別的好說的了——完全記不起來還有什麼集了。
終於,撐到了宮宴結束,各自辭出。
姜正清抹著汗,將妻子塞進車裡,小聲嘀咕:“忒尷尬。”
簡氏也尷尬,也小小聲回了一句:“我也覺得是。”
談兩句,轉與吳王父子拱手作別,約定明日到王府拜訪。
吳王原本想著,自己久長沒到京城來過,先見見本家,當面再打聽一點消息,也好有點把握。他做了點虧心事,在吳地還能安自己天高皇帝遠,到了京城焉有不心虛之理?總要打點好的。要命的是,今天接了幾顆燙手的金丹,還允諾會嘗一嘗,他就有些心神不寧。要不,明天跟姜正清聊過了,再試吃?
這就算是元和帝對他青眼有加,他也不願意嗑這玩藝兒啊。吳王多讀過一點書,藩王裡頭,他算是對師傅不好不差的,辱師傅的事兒他是沒幹過,要說有多尊敬,那也沒有。不好不賴,也跟著讀書,就是不用功,也識文解字,就是水平不算太好。這份態度在藩王裡也是及格的了,他的師傅也算滿意,待他越發和氣,他與師傅的相倒是漸漸有了幾分隨和,也了師傅一點影響。讀書人麼,自然不大喜歡什麼丹藥鬼畫符的。直到現在,師傅死了,吳王這點緒還是沒變過來。
他那師傅在他上也是花了些功夫,見他雖非良材亦非朽木,就是擔心他作死,給他舉了許多例子,一句話,就沒見嗑藥能嗑神仙的。吳王記住了。
現在……
吳王一上了車,臉就耷拉了下來。回到王府,他也沒開臉兒。眷們不明就裡,老太妃還問了一句:“這金丹要怎麼服?”
吳王愁得快要哭了:“難道真要吞啊?要不明天見了……那是幾郎(姜正清)?問問?”據說皇帝自己吞得開心,也沒吃死他,可看皇帝的臉,可不像是健康的樣子。
薑還是老的辣,老太妃看兒子愁這樣,拍板道:“還用問什麼呀?拿了金丹來,就說不捨得吃,一次刮一點末子,配上水服用。”這樣服得既,還容易做手腳。一點末子,一不小心呼吸重一點就能噴沒了。要老太妃說,皇帝賞的,也是面。可看兒子這個樣子,還是覺得要相信一下兒子的判斷的。於是便有了這麼一個主意。
吳王覺得親孃的這主意真是不錯,當即如今全家,要求大家都沐浴更,明兒一早,空腹,服金丹。他還要舉行個比較鄭重的儀式,明擺著告訴大家,他服金丹了,皇帝賞的。他對皇帝可忠心了。
第二天登門拜方的姜正清一家六口半,躬逢其盛,眼都看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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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頭拜個佛信個道,是相當常見的一件事。甚至平常沒什麼信仰的人,遇到關鍵的事也要臨時抱個佛腳。然而像吳王這樣臨時把三清祖師的鞋都抱下來的,還是頭一回見。
簡氏與葉襄寧覺得老君觀靈驗,也不過是每月去一兩回燒個香。現的,家裡看著張老神仙的關門弟子,瑤芳在家裡一不喝符水,二不嗑金丹,頂天念點道德經,實在閒得無聊,才畫兩筆符籙。都不見煉什麼金丹的!豆芽就經常在種,清炒的綠豆芽還怪好吃的。要們說,瑤芳比那張靈遠看起來還聰明些,都不幹了,張靈遠也漸漸收手了,可見金丹不是那麼好的。
元和帝是迷這個十幾二十年了,沒話說。吳王這是跟著發的什麼瘋啊?!
簡氏目瞪口呆,看著吳王一家鄭重其事地穿著禮服,一人一碗水,使小銀刀子在金丹上颳了一點點末到碗裡,慷慨壯烈地幹了!姜長煬戰場上下來的,眼睛還尖,一眼看到小銀刀的刃上蒙了一點薄薄的黑灰——事有點不妙。
其時煉丹,燒鉛汞,加了硫磺硃砂,沾上銀子豈有不變之理?
姜長煬估了一下,這點量,應該死不了人,又閉上了。皇宮和吳王府的這些破事兒,他一點也不想摻和進來。旁邊他弟弟在大袖遮掩下,掐了他一把,悄悄努了一下,行,熊孩子也看出來了,表現不錯。姜長煬極有威力地瞪了弟弟一眼,示意:老實點,別多管閒事。
他倆不想多管閒事,吳王還不肯放過他們,以一副痛的表,邀請他們一起嚐點金丹沫子。
【你娘!】這是姜正清全家的心聲,【你自己想拍龍屁跟著嗑藥就自己去啊,拖上我們算什麼?】
瑤芳義正辭嚴地道:“不用了,他們要吃,自然有我。金丹珍貴,王自留用。”
全家人都鬆了一口氣:對啊,咱們想嗑藥還用得著你們啊?簡氏笑地跟老太妃解釋,這個是我小兒媳婦兒,飛昇了的張神仙的關門弟子啦。咱們要服金丹,都聽招呼的,您這個就自己留著用吧。
糊弄完了吳王府的人,簡氏橫了姜正清一眼。一個眼神一個作,姜正清乖乖起來,表示不打攪你們嗑藥了,我們得回去了。
回到家裡,姜正清難得發了脾氣:“那個樣子,哪裡像個藩王?!太監也不過如此了!本來史就諫著聖上,不要好這個,不要好這個,他不攔著不說,還跟著火上澆油。聖上賞的,他接著,供著就是了,哪怕吃了,也不用這樣大張旗鼓的!”
這火燒火燎的樣子,實是罕見,衆人極有默契地將他留給了簡氏。過不多久,姜正清就又恢復了往常不溫不火的樣子,只是下令給兩個兒子:“都去衙門裡坐著去,不許再登他們的門了。”
姜長煥不放心地道:“您老別什麼都掛在臉上,這話說出去了,是有人會誇您,可您就把聖上給得罪了。咱們又不是吃清流飯的,自己心裡有數就是了,說出去做甚?”
換個別人家,兒子敢這麼跟老子說話,早扳倒一頓胖揍了。擱姜正清這裡,當爹的只覺得尷尬——兒子說的很是一針見,他就是有點慫,不敢跟元和帝板。含糊了兩句,姜正清乾脆說:“別扯沒用的,就照這麼辦。”
姜長煥心說,不用您講,咱們也打算這麼辦的。口上卻答應得很好,以父親徹,不會惹禍。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爹老老實實窩家裡了,那頭他岳父卻跳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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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還是因爲“金丹”而起,賀敬文本來對道家的態度已經有了極大的改觀。尤其是前後兩個張真人,氣質也好,也不充神,還常做些善事,又不一味攛掇著元和帝。然而自從安國公那裡薦了個林道人,此後元和帝邊陸陸續續又來了兩三個道人,弄得烏煙瘴氣。
賀敬文一直忍著,也是看著老君觀的面子。韓燕娘常勸他:“世上哪有分得那麼清楚的?你一說妖道,分不清的愚夫愚婦免不得要將真人也掃進去了。”賀敬文也覺得有理。似他這般讀書人,很有一“奉母命權作道場”的懷。自己不肯承認是信佛信道的,那樣與聖人之教有些不符。但是又有點曖昧。這個時候就要扯個過得去的理由了。
這回實在忍不住了!
也是吳王有些高調了,服食金丹還弄出這麼大的陣仗來,他就是想讓別人知道的。三天過去,沒人傳話,他自己就四宣揚了。不消半月,連賀敬文這個際活並不富的人都聽說了。
本來皇帝就已經夠荒唐了,吳王來湊什麼熱鬧?還有皇帝,我忍你很久了啊!你沒事兒煉什麼丹吶?不怕嗑藥把自己嗑死了啊?
事到如今,朝野對元和帝崇道煉丹這檔子事兒已經完全絕了。本諫不吶!這個時候跳出來一個進諫的,簡直就是烈士!
大家一擡眼,好麼,賀棒槌。行了,該幹嘛幹嘛去吧。他不但死不了,還能繼續當他的史。
人就是這麼奇妙,元和帝爲了營造一種寬容納諫的假相,又或者是真的覺得賀敬文就是個不懂事但是心地不壞的傻瓜,對他的容忍度格外的高。偶爾還能給賀敬文的面子,跟他在朝上吵兩句。君臣合作,都有些名。
這一回,吵得有點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