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齋不過當年瀾王妃嫁妝中的一部分，藺效又一直有意遮掩，不曾四張揚，故而多數人只知道富春齋是長安數一數二的酒樓，卻甚有人知道富春齋背後的東家是誰。

樓座無虛席，滿眼都是高談闊論的才子墨客，早已沒有多餘的席桌，樓上也有不達貴人在此借酒言歡，雅間險得悉數訂滿，若不是藺效本人便是東家，今日阿寒和沁瑤這頓念想勢必要落空了。

到了樓上最靠裡的一間雅座，因房早放了許多冰盆，一進門便覺蔭涼舒爽，比外頭涼快不知多。

藺效等人坐下，不過一會功夫，胖掌櫃便親自帶人佈置了滿滿當當的一整桌，且大多都是素菜，想是藺效顧及沁瑤和阿寒都是道家中人，有意做了安排。

阿寒滿心歡喜，吃得好生起勁，沁瑤也連誇好吃。

藺效想起沁瑤素飲酒，又令人端了綠蟻酒，給沁瑤斟上，沁瑤抿了幾口，瞇著眼直贊好酒。

藺效心下一片，他歷來知道這世間無論施還是都有學問，沁瑤不知是天生的蕙質蘭心，還是得益於這些年的磨礪，每回他做些苦心安排，常能在那得到積極正面的反饋，從不故作玄虛，整個人如同月一般皎潔坦。

阿寒更是直白單純得有些傻氣，一無心眼手段，他見慣了宮宮外的爾虞我詐，眼下跟他二人兄妹相起來，真覺說不出的輕鬆痛快。

吃了一會，沁瑤藉著緩勁的功夫往窗外看，就見樓下來了一輛馬車，先下來一個位年輕男子，擡頭看了看酒樓的牌匾，便轉扶車上的子下車。

奇怪的是，即便這樣的天氣，那子仍然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頭上的幃帽紗簾做得很是厚實，讓人本無從瞥見這人的相貌。

子下車後，男人重新將馬車門關上，領了子進樓。

沁瑤眼力敏銳，一眼瞥見男子擡手時有些與常人不同，想了一會，恍悟過來，這人的左手似乎只有四指。

這時胖掌櫃重又進來，附耳對藺效說了句什麼，藺效面微沉了沉，道：“告訴他們尚有雅間，領他們上來，等他們說上話了，聽聽都說了些什麼。”

沁瑤聽得奇怪，以藺效的爲人，斷不至於要做聽的行徑，這般囑咐，多半有些緣故在裡頭，也不知來者是誰，能讓他這般顧忌。

但藺效不說，自然也不好追問。

藺效話卻顯見的了下來，神有些心不在焉，像是在等著掌櫃回話。

沁瑤這時已吃得甚飽，見師兄仍吃得津津有味，不便催促，只想著一會緣覺方丈的幾位弟子便到了，需得到巷口與他們會合，提前做些安排纔好。

直過了一柱香的功夫，胖掌櫃方去而復返，有些顧忌地看一眼沁瑤和阿寒，猶豫著該如何開口。

藺效皺了皺眉，道：“他們都是自己人，無須遮掩，直言便是。”

掌櫃聽了這話，驚訝地看一眼沁瑤，怔了一怔，忙又低下頭去，開口道：“崔氏已經走了，只那位公子還在房喝酒，早先他們似乎有所顧慮，吃飯時並不曾多說話，統共說了不過幾句。”

沁瑤耳朵一豎，崔氏？好悉的稱呼，記憶裡誰姓崔來著？

藺效面無表地將手中酒盅放回桌上，道：“都說了什麼？”

掌櫃道：“他們聲音得極低，只聽見崔氏說一句：斷無可能。那位公子像是很惱怒，說：你利用了我這麼多回，想甩開就甩開？又說：當年明明你我二人有婚約在，你不過來長安到瀾王府弔唁一回，就不知得了什麼失心瘋，轉便嫁給瀾王做繼室，你這般背信棄義，到底將我置於何地？”

沁瑤正執了酒杯要飲，聽了這話，驚訝得忘了飲酒，酒盅置於脣邊，久久不曾放下。

掌櫃又道：“崔氏便說：當年的所謂婚約不過父母的口頭戲言，做不得準的。你如今進了督軍府，前途無量，以後有的是妻妾，又何苦執著於過去的事？那位公子卻道：前途無量？哼，好不容易九死一生從關外回來，原本以爲督軍參贊之職定是我無疑了，誰知來個韋國公府的大公子夏蘭，什麼都不必做，只因是皇親國戚，便搶了該我的職，這是什麼道理？還有你，一見了富貴，便連廉恥都不顧了，上趕著給人做繼母，我告訴你，你以爲富貴能長久？說不定哪天便天地變，王侯將相淪爲芻狗，誰笑到最後還不一定呢，遲早有你後悔的一天！”

這掌櫃頗有異能，模仿兩人說話時，神惟妙惟肖，語調各有不同，聽在耳裡，直如臨其境。

沁瑤這時終於回過了神，看一眼藺效，大氣不敢出將酒盅放回桌上，看來藺效這位繼母不但手段百出，還不安於宅，險些讓藺效的父王綠雲罩頂，也不知藺效是早就知道，還是頭一回撞見，不過看藺效方纔那般作爲，多半早就心中有數了。

“那公子說完這些話，崔氏便起走了。”掌櫃看了看藺效，“世子，王爺顯然對崔氏有所防備，當年王妃的嫁妝單子未曾給崔氏過目，這幾年崔氏一直不知道這富春齋便是世子的產業，否則恐怕給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到此來跟人私會的。”

藺效角扯了扯，道：“看著那男人，看他一會去哪，見什麼人。”

沁瑤忽想起裴敏的哥哥也在督軍府，心裡生出個古怪的念頭，忙對阿寒道：“師兄，把咱們的羅盤取出來。”

又對藺效道：“一會我想試試那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