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蘅的選擇是拼一把,只可惜,上天並沒有眷顧姬家,司徒九月費盡心力研製出來的毒藥也沒能救得了姬暝寒,姬暝寒就這麼死去了。從姬蘅出生到現在,從姬蘅見到他開始,他就是這麼一副將死的模樣,如今他的確算是解,但他倒死也沒能睜開眼睛看自己的兒子一眼,也沒能和姬蘅說上一句話。
就這麼絕的離開了。
紅的年輕人站在塌前,他低頭,看的到他麗的側影,卻無從看得到他眼中的眸。他在這裡來過,已經許多年了,從不更事的,逐漸長姿俊秀的年,再到現在的豔麗青年,他一日日長大,一日日長高,但塌上的姬暝寒從未睜開眼睛看過他一眼。年的小姬蘅曾爲此到委屈,認爲是自己哪裡做的不好,父親纔不願意睜眼看一看自己。但當他漸漸長大後,親自遊離於黑暗之中,知道了可怕的、醜陋的真相,他不再徒勞的期,而是親自投地獄之中,與惡魔做易,才能換得國公府的一線生機。
這一線生機,如今又被他親自掐滅了。姬老將軍擔心姬蘅會一次到自責疚,縱然他自己的心也悲痛絕,卻還要強歡笑。
姬蘅擡起頭來,他那一張臉,在這樣蕭瑟的氛圍之中,甚至顯出一種悽豔來。然而他只是勾了勾角,神平平淡淡,語氣毫無波瀾,就用他平日看戲時候的腔調,那種沒有同,看過就忘的腔調道:“那就按照他所希的那樣,將骨灰撒在母親的墓中吧。”
姬暝寒當年被文紀的父親帶走之時,還尚有知覺,囑咐手下的最後一句話,便是倘若他死了,便把自己的骨燒爲灰燼,和虞紅葉葬於一,不要被任何人知曉。姬暝寒自己也明白,他的對手是太后和殷湛,而如今的國公府裡,就只有他的子和老父。如果太后想要殺人滅口,很有可能連這對祖孫也不放過。在沒有萬全的準備下,不可輕舉妄,只能裝傻。
裝傻這回事,原先是姬老將軍自己做的決議,在虞紅葉一事上,他裝傻了,卻害的自己的兒子變這幅模樣。後來裝傻,卻是姬老將軍不得不這麼做,他一開始也想要瞞著姬蘅,想要等著姬蘅再大一點的時候告訴他,但不知什麼時候起,長大了的姬蘅變得肆意無常,連他這個祖父有時候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直到年的姬蘅把司徒九月從漠蘭帶了回來,並且在書房裡,問姬老將軍知不知道當年殺害虞紅葉和姬暝寒的是什麼人,那一刻,姬老將軍明白了,這個孫子,早已在不知不覺中,以飛快的速度長。他早已自己查到了真相,並且準備復仇。
姬老將軍已經左右不了姬蘅的決斷了,他甚至不知道姬蘅想要做什麼,姬蘅拒接與他促膝長談,只要姬老將軍詢問,他便含笑著敷衍過去,那心不在焉,府裡的花匠都能看的出來。
但今夜的姬蘅,姬老將軍覺得,雖然他表面在笑,但他的心裡,卻在流淚。雖然他言笑晏晏,彷彿什麼都不放在心上,但姬老將軍卻兀的想到了當年年的姬蘅哭著搖著塌上的姬暝寒,委屈的喊道爲何父親不起來看看自己的模樣。
時隔多年,那個小的姬蘅和眼前這個姬蘅又重合了起來,令姬老將軍一瞬間也到恍惚。
姬蘅沒有再多看塌上的人了,他轉往外走,姬老將軍住他,問:“你去哪裡?”
“出去走走。”
姬老將軍還要說話,司徒九月拉了拉姬老將軍的袖子,對他搖了搖頭,輕聲道:“讓他一個人待一會兒吧。”
姬老將軍再看向門口的時候,姬蘅已經離開了。
今日是迎春日,到了晚上,廟會越發的熱鬧起來。城中湖面上麻麻飄著的都是花燈,小姐夫人們穿著心挑選的裳,在湖邊放燈船。街道上,玩雜耍的人羣中不時發出陣陣喝彩聲,還有泥人,吹糖人的,小孩子扯著父母的手,手裡的小玩意兒多的捧也捧不下,酒樓中,鬥詩的才子們絡繹不絕,大展手,都是一副好景象。
姬蘅沿著湖面慢慢的走著。他手持一把華麗的金摺扇,紅袍及地,他這幅模樣,稱得上顛倒衆生四個字。走在這裡,人人都忍不住把目投向他,且且懼,只怕這喜怒無常的肅國公一時暴怒,大開殺戒。唯有那第一次出門的年輕小姐,敢膽大的直直盯著姬蘅看,卻又爲這人間難得的麗而失神,而自愧弗如的低下頭。
湖中的船舫中,約約傳來歌舞的聲音,不遠還有戲臺子,有人在上頭唱戲,看戲的人圍滿了底下,咿咿呀呀也不知道唱些什麼,他就在在這繁華熱鬧中不不慢的走著,他比這裡的繁華還要繁華,可又與熱鬧格格不,彷彿妖鬼化的人,走在人間的集市上,人間紅皆不過眼,看過亦是不屑。
姬蘅的角噙著笑容,琥珀的眼眸裡是數不盡的輕佻風流,但他的心裡,卻在春暖人間的日子裡,冷卻冰。
他的父親死了,若不是他讓司徒九月嘗試解救姬暝寒,姬暝寒可以多活一年,這一年裡,也許還有別的生機。因爲他選擇了嘗試,讓姬暝寒也不得不去承擔這樣的風險,於是姬暝寒死去了,死在了這個春天熱鬧的夜裡,而他竟然一滴眼淚也沒有流。
或許是他真的沒心沒肺,如世人傳言一般的冷酷無,所以能對自己父親的死亡也無於衷。但姬蘅又覺得,他的心被劃開了一道巨大的裂,猛烈的風從外面呼呼灌了進去,灌得他整個人空的。
國公府花團錦簇,權勢滔天,但從他記事起,就冷清的如同一棟華麗的墳墓。他在此長大,他似乎沒有格外天真爛漫的時候,他早的可怕。現在想想,他似乎很早很早以前,就在準備復仇這件事。
他要復仇的對象,一個是高高在上的皇后,現在已經是太后了。一個是遠在雲中的郡王,對方手下的兵馬強悍兇猛,但他有什麼?只有一個空殼的國公府,還有並不聽從他號令的金吾軍。
從無到有,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這漫長的過程裡,姬蘅沒有一期待。復仇和別的願不一樣,有人想做,就拼命唸書打算一舉中第,有人想發財,就和人做生意勤勞肯腦筋點,有的人想嫁高門,有的人願意雲遊四海。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願,等他們努力過後,實現心願,想求的自然而然就會得到。
但他能得到什麼?
他一開始就知道,這一場復仇,不過是哪會多年前欠下的命債。甚至於債都不能以尋常的手段來討,什麼公理和正義,不過是過眼雲煙,世上哪裡有那種東西?倒不如他在黑暗之中,從黑暗之中來尋一條路。而走到路的盡頭,他不會得到什麼,姬暝寒和虞紅葉不會重新活過來,而他逝去的,本應該如貴門子弟一般無憂無慮的時也不會迴轉。
黑暗的盡頭還是黑暗,他似乎永遠也找不到應該追逐的是什麼。曾經姬暝寒活著的時候,姬蘅還曾抱著一天真的希。也許有一日姬暝寒能夠醒來,他看著自己,驕傲的誇讚道,他的兒子已經長得這麼高,如此強大了。
但結局是什麼也沒有,老天似乎爲了懲罰他不應該擁有這麼一天真的念想,於是連這一天真的念想也斬斷了。他徹底的陷了黑暗中,不可能再走出來。
那也就罷了,這也沒什麼不好。索人生在世,本就是苦海中走一遭,或早或晚,遲早要來。
他仰頭,笑意越發人。
他順著熱鬧,順著人羣的歡呼,慢慢的走過去,漸漸地,燈火被他拋在後,繁華也被他拋在後,他漸漸地走街道之中。那像是窮人們居住的地方,巷子裡夜裡也沒什麼人走了,他慢慢的走著,和夜融爲一,走了黑暗之中。
遠颳起一陣清風,春日的夜裡,風都是醉人的。姬蘅仰頭,看著天空,天上星河璀璨,似人溫的目,他靠著牆,慢慢的,慢慢的坐了下來。
他實在是很累了。
就這麼一直走,一直走,不知道何時纔會走到盡頭。過去的那些年裡,姬蘅從未有過撐不下去的念頭。他年輕,狡猾,險,狠辣,無所不用極其,也沒什麼辦不到的事。他不憚犧牲利用任何人和事,只要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但這份堅決在今夜突然崩塌了,姬暝寒的死,讓他的心裡真切的到了疲倦。他並不害怕,只是茫然,覺得這樣的日子不知還要過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有沒有意義。虞紅葉死去許多年了,姬暝寒也死去了,他做的這一切,他們二人都無法看到,仇人錦玉食,他能怎麼樣呢?
他絕到恨不得死去。
就在這時,與他一牆之隔,響起了子說話的聲音,有人道:“夫人,他們都出去了,你獨自留在府裡,不難過麼?”
接著,他聽到了一個清亮的聲音,帶著笑意:“有什麼可難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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