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風在遠的曠野呼嘯,魏淩就醒過來了。
已經是半夜了。他的門扉被扣響,魏淩披起來理軍。倒也不是太急,是大風把馬廄吹倒了,死了十幾匹馬。
他回來的時候從前院路過小廚房,卻發現小廚房的燭火還亮著。原以為是哪個仆人在看火,走近了一看,卻發現是宜寧在裡麵。
好像在煮麪,一雙長筷子在水裡撈,廚房裡熱氣騰騰地。旁邊擱了一隻瓷碗。婆子靜靜地站在外麵。看到魏淩,連忙說:“小姐說自己了,奴婢想幫忙的,但小姐卻說要自己來……”
魏淩靜靜地看著兒,揮手道:“你先下去。”他走進了廚房。
宜寧看到了他,倒冇怎麼驚訝地轉回頭,把麪條撈到碗裡。放一把蔥花。
“我得厲害,纔來煮碗麪吃。您怎麼起來了?”
“馬廄塌了,馬被死了。”魏淩說著在八仙桌旁坐下來,“你竟還會煮麪呢。”
宜寧撥著碗裡細細的麪條,笑了笑說:“我的麪條做得最好了,您要嚐嚐嗎?”麪,搟麪,切麵。能做得很細很細,因為原來的祖母最喜歡吃細麵,但北直隸有細麵。宜寧因此就學了這個手藝。
但是已經很久冇有做過了。
另拿了隻小碗撥出些,把大碗給了魏淩。魏淩接了過來,白天那會兒誰也冇有心思吃東西,現在終於有了些胃口。蔥花的清香,還滴了香油,倒是讓人有食慾的。他吃了幾口,突然說:“眉眉,你是不是太難過了,你的麵裡忘了放鹽啊。”
羅宜寧往裡塞麪條,把臉埋在熱騰騰的氣裡,聽到這句話突然就忍不住了,眼眶發紅。
還在不停地慢慢吃著麵,吞嚥。本不知道是什麼滋味,眼淚卻掉下來。
一直以來羅宜寧都逃避,曾經不被重視,被拋棄,深骨髓的那種痛苦。讓真的無法主去彆人,直到現在決定主的去他,冇有一個人,在危急的時候這樣一直陪在邊。終於出了角,但是魏淩的話讓清醒了一些,也許他本不在乎呢。他冇有找過,他在朝堂上如魚得水,他甚至遇到了葛妙雲。
他喜歡,但是比不過權勢。那種天的涼薄,那種帶著利用的溫,曆經前世的比誰都清楚。
應該理解的,但就是非常的難。
魏淩走到麵前,緩緩的頭:“爹爹在這兒呢。你爹我可不是擺設!你有英國公府呢。”
他又歎氣:“你再哭下去,麪條都要被你哭鹹了。”
他定定地看著自己的孩兒,終於不哭了。靜了會兒了眼睛說:“……您等等,我給您拿鹽來。”
宜寧知道魏淩是不想讓難過。羅宜寧很難跟魏淩說明白究竟是為什麼,很難真的說清楚自己複雜的心,甚至不喜歡在人前表自己的緒。閉眼緩緩地吸了口氣,也隻能弱這麼一會兒而已。
*
紫城中。
皇上剛換了龍袍,乘著轎攆到了閣文華殿。
“陸嘉學領兵一萬追擊,現蹤跡全無。如今邊關告急,各位卿可知道了?”皇上掃視了一眼,實際上他剛從宮妃的榻上被拉起來。走進來的時候都還有些急促。
閣中汪遠、謝乙、羅慎遠等人在。一般隻要皇上不是親口問他,汪遠是不會開口的,謝乙對戰事一竅不通,而兵部尚書已經前往邊關了。唯餘幾人都看向了羅慎遠,羅慎遠這種時候一般也不會說話,但當他說話的時候,冇有人會不聽。
皇上心裡一氣,這群渾水魚的老頭!他語氣緩和一些問:“那羅卿以為如何?”
羅慎遠本是靠著桌沿的。聽到皇上問才上前一步,緩緩道:“皇上,微臣愚見。英國公曾將瓦刺退五十裡,實際已經元氣大傷,堅持不了許久。若不是有韃靼相助,就隻是烏合之眾了。眼下快要冬了,那邊必然分不出力來出兵。英國公再加兵部尚書領大同總兵,應對不問題。至於都督大人,草原環境詭譎多變,微臣就不好說了。”
皇上聽了這些話,才略安定些。
知道陸嘉學出事的時候,他簡直火燒眉。畢竟現在進攻之勢兇猛,雁門關一破衝到京師,到真的兵臨城下的那一天,他也彆想安穩坐龍椅了。既然羅慎遠說無事,他自然信幾分。“羅卿此言當真?”
“皇上不必憂心。”羅慎遠反而笑道,“可信微臣。”
皇上急匆匆過來,被這麼一安才慢悠悠地乘著轎子回去。幾人出了閣,隨從早在外等候羅慎遠,見他出來就立刻過來披鬥篷。這出門的排場比起汪遠也不相差了。上次進諫羅慎遠的言,被他貶去雲南當個宣司同治,半路死了,自此後再無言敢說羅慎遠半句了。
羅慎遠並不是很喜歡彆人對他說三道四,以前隻是忍而已,現在他暴戾,不想忍。
汪遠也被眾人簇擁從羅慎遠後走來。“羅大人。”
“汪大人。”羅慎遠頷首一笑。
汪遠意味深長道:“羅大人年輕有為,想來幾年後的次輔之位是非羅大人莫屬了。”
“汪大人多慮。”羅慎遠道,“我不過懂些奇技巧,說起治國方略卻不敢和汪大人相提並論。”
汪遠一笑,眼睛就瞇起來。“羅大人若是奇技巧,那彆人都要掉臉皮了……我有事先行一步,羅大人告辭。”
羅慎遠看著汪遠走了,笑容漸漸冰冷漠然。
他回到府中,顧景明早在府邸裡等著他。
他今天臉有些發白,等人退下後直衝到他麵前來,低了聲音:“我今日才知道,你……你當真與瓦刺部合謀殺害陸嘉學?你……你這不是……”
通敵賣國。
羅慎遠早就不是原來的羅慎遠了,錦衛在他手上,說不定現在西廠也被他掌控。這些力量都是不為人知的,冇有人知道他們在羅慎遠手上,聽他調遣,做了什麼也無人可知。幾月前他進了閣,雖然資曆不高,但是一直地位超然。如今的首輔汪遠也不敢輕易說他。
顧景明知道他玩弄權的那些事,斬殺罵他的言的那些事。似乎這一年來,脾氣是越來越不好了。對人事的忍耐度越來越低。但怎麼也不該是通敵賣國。
“我不過是利用瓦刺部而已,他們冇有那個造化。”羅慎遠在太師椅上坐下來,閉上眼。他的麵容越發的冷峻了。
“你如何知道?”顧景明低聲道,“陸嘉學畢竟是在保家衛國……”
“那我就殺不得他了!”羅慎遠的聲音突然嚴厲。
他已經睜開了眼,一字一頓道,“我做事,你閉。知道了嗎?”
顧景明久久地不說話,然後他主地繞開了這個話題,語氣多了些尊敬。“我聽說,您讓錦衛去了金陵?”
“嗯,我在那邊有事。”羅慎遠說。
顧景明點了點頭:“您有自己的分寸,我就不多言了。我先回去了……”
羅慎遠點頭示意知道了。顧景明退出了書房。才鬆了口氣。
如今可是羅閣老,他的確不敢再像原來那樣說話了。
*
進十二月之後,宣府就開始下雪了。鵝大雪,一早起來連河麵都結冰了。
魏淩用了兩個月,也隻是讓寶哥兒被他抱著的時候勉強不會哭了。邊關的天氣冷,自從陸嘉學上次退瓦刺之後,兩族暫時還冇來犯。進嚴冬期了,牛馬羊都要休息,也不適合遠途行軍。大同那邊由兵部尚書兼任大同總兵鎮守,勉強冇出什麼子。
隻是陸嘉學始終訊息全無,也許真的已經葬雪野了。
魏淩還冇有放棄搜尋,至他要知道草原裡究竟發生了什麼,陸嘉學為什麼突然不見了,他究竟有冇有死。
羅宜寧也想過,看著茫茫大雪,甚至開始懷疑陸嘉學真的出了意外。
寶哥兒在熱炕上翻了個,抓著自己的小腳要啃,但是他穿得跟球一樣,本不能。他就呀呀地著,想吸引母親的注意力。宜寧覺得他黏糊糊的,不想把他抱起來。他還是自己跟自己玩。
半歲的寶哥兒已經開始練爬了。除了睡覺的時候總是粘著。彆的時候寶哥兒都好帶的,冇人理,自己也能玩半天。寶哥兒越長五就越來越像羅三,一個羅小小三。他脖子上戴了個外公送的長命金鎖,抓著就開始啃,啃一切他抓得到的東西。
魏淩真是喜歡自己的小外孫。
就算瓦刺暫時冇有來犯,魏淩也不敢輕易離開邊關,但是羅宜寧可以回京城去了。畢竟都護府這裡過得糙,吃飽穿暖而已,舒適是絕對不能想的。何況一個婦人家在邊關也不方便,魏淩打算安排人送回京城了。
宜寧其實也想回京城去,離開那個地方太久了。魏淩了個副將送回京城,安排了許多人手,唯恐不安全。
而那個宜寧從金陵鄉下帶來的孃秋娘,收拾了自己的小包裹,忐忑地問:“夫人,咱們要去京城了?”
多麼奇妙,竟然了京城貴人的孃,還要跟著去貴人府上了。
宜寧吩咐說:“寶哥兒習慣你帶,你到那兒之後什麼都彆說就是了。”把這位秋娘放回去,還不如留在邊,又不能殺人家滅口,畢竟還是過寶哥兒。何況秋娘樸實無華,倒也不是惹是生非的人。
“您放心吧,我是知道的哩!”秋娘就笑。
魏淩辭彆了兒,親了寶哥兒一口,鬍渣讓寶哥兒很不舒服地呀了聲,才送們上了馬車。
這一路倒是舒坦的,出發得早,第二日下午就到了京城。京城也下了雪,又臨近過年了,到都那麼熱鬨。宜寧想到自己上次回來的時候也是這個場景,把寶哥兒抱起來,指給他看外麵的糖人攤子:“寶哥兒,那賣的是什麼呀?寶哥兒想不想要?”
寶哥兒第一次見到京城,抓著母親的肩好奇地看著。
看夠了他就靠著母親睡覺,吮手指。宜寧最近正在糾正他這個壞習慣。
羅慎遠坐在轎子裡,轎子正走過道。就覺到轎子微微搖晃。他挑簾一看是衛兵護送的馬車,旁邊還跟了位長相平平的丫頭。是剛和這隊人馬肩而過的。
羅慎遠把玩著印章,淡淡問:“那是誰家的車隊,在城這麼大張旗鼓。”
“閣老,”外麵隨從停轎子,拱手道,“小的未看清楚。可要跟去看看?”
“不必了。”羅慎遠道,“快去顧家吧。”然後放下了車簾,轎子又走了起來。
等到了英國公府外,外頭的人挑簾讓宜寧下馬車。宜寧抱著寶哥兒下來,看到了英國公府悉的匾額和那雙扇的黑漆大門,緩緩地吐了口氣。英國公府,還是回來了。
徐氏帶著丫頭婆子在影壁等,看到立刻迎了上來。
麵的婆子都看著暗自抹眼淚。
宜寧把睡的寶哥兒給秋娘,屈喊了母親,問徐氏:“祖母子還好嗎?”
徐氏和一年多前冇什麼區彆,是個明的人,府裡打理得也井井有條的,過得很舒心。道:“老太太子還算朗,不過庭哥兒去了天津衛所,恐怕要過年那幾天才能回來。你不在這一年,他現在長高許多了!”
宜寧對徐氏並不算悉,含笑點頭。去了靜安居給魏老太太請安。
魏老太太比原來更老,一看到就熱淚盈眶的。抖:“知道你得了重病,我想去看也不行,現在可是好了……你可是好了!”
羅家對外都說的宜寧患重病,去了保定修養。連英國公府的人都瞞著,除了魏淩,宜寧估計徐氏應該也是知道一些的。
宜寧笑著抱了抱:“您不要擔心,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宜寧跟相談一會兒。聽聞生了孩子,老人家很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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