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白澤帝君收了新弟子,三百院裡總會持續數天的歡聲笑語,講究仁雅度的弟子們絕不會讓新來的同僚到孤單與不適應。
這次帝君連著收了兩名弟子,頭一天來就出了大事,一個膽大包天惹怒飛廉神君,讓他一路從舒宮追到明殿。另一個更是無視禮法,當衆將飛廉神君的頭髮削了大半。
此等叛逆來的行徑,諸弟子聞所未聞,故而三百院靜悄悄地度過了七八糟的第一天。
玄乙這一夜卻睡得極好,殿外惱人的風聲似乎也再沒有干擾到,黑甜一覺醒來,天還未亮,正快到點卯敲鐘時。
躺在冰牀上凝神想了一會兒,才慢悠悠地起,披推開了殿門。
沿著開滿紫花的小路,走不到一刻,便是鐘樓。清晨的涼風吹得玄乙很是愜意,擡袖捂住,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然後就看見鐘樓下又站了個人影。
難不那青氏的夷師兄還真的願意替每日敲鐘?
玄乙踱過薄霧,卻見鐘樓下開滿鮮花的草地上安置了一方纖雲華毯,毯上放了一隻的茶盤,青玉的茶壺一定是海沙茶,都聞到香氣了。另有小巧而華貴的食盒數枚,一一排開,像花瓣似的堆在纖雲華毯上,裡面五六全是看著十分緻的點心。
突然到一陣氣憤,什麼傢伙,天還沒亮就吃得這麼好!
“小師妹?怎麼是你?”
纖雲毯上傳來一個詫異的聲,玄乙萬分不捨地把目從點心上撤回來,便見毯上端立一個圓臉人,好像是刻意打扮過,上的天墜滿了星屑,鬢旁簪了一朵新鮮的芍藥,正是赤帝的小公主延霞。
因見來的人不是夷而是玄乙,延霞的臉看起來便不大好,勉強行了問候,四看了看,又問:“小師妹來這裡做什麼?難道、難道你也是來找夷……”
“點卯敲鐘。”玄乙簡潔明瞭地解釋自己的目的。
延霞不變:“可敲鐘一直是夷的差事,誰你來的?”
“先生。”玄乙繼續簡潔。
延霞跺了跺腳:“你回去吧,夷會來的!敲鐘一直是他的事!”
玄乙擡頭看了看天:“我猜他今天是不會來了。”
延霞還在死撐:“他一定會來的。”
玄乙奇道:“莫非師姐和夷師兄約好了在這裡見面?”
延霞面上一紅,可是很快又一黯,低聲道:“沒約好,昨天夫蘿師姐和他被先生遣出門辦事,很晚纔回來,我去丹院找他,可我看到夫蘿師姐還在……我就在這裡等他好了。”
玄乙點點頭:“好,你等罷。”
施施然上了鐘樓,待卯時正點將鐘敲響,再施施然下了鐘樓,果然延霞呆若木地還站在那邊。
“師姐,我先告辭了。”
玄乙最後再用眼品嚐了一下茶點,正離開,忽聽延霞在後面嚶嚶地哭了起來。
只得停下腳步,有些爲難地看著面前哭得一發不可收拾的人兒,要安嗎?如果安了,會請吃茶點喝海沙茶嗎?
“讓你看笑話了……”延霞使勁用袖子淚,卻越越多。
玄乙搖了搖頭:“哭就哭,想笑就笑,我有什麼可笑話師姐的。”
說著慢悠悠上纖雲毯,端莊地在茶盤前坐了下來,倒了兩杯茶,端起一杯恭敬地遞到延霞面前:“師姐喝杯茶吃些茶點靜靜心。”
延霞只顧著拭淚:“我不想吃,沒胃口,你吃吧。”
恭敬不如從命。
玄乙先把桃花百果糕小心翼翼地捻起,細細欣賞一番,這才放口中——香而不,甜而不膩,好糕好糕。就是這海沙茶配的不大對,太厚重了,須得西海的華飛景茶纔好。
延霞孤零零地大哭半晌,沒等到的安,也終於有點哭不下去,抹著眼淚猶帶鼻音地開口:“小師妹,你、你覺得夷怎麼樣?他是不是一點都沒把我放心上?”
玄乙想了想:“夷師兄不知道你在這裡等他,敲鐘也不再是他的差事,師姐的說法有些偏頗。”
延霞的面終於好看了一些,低頭思忖半日,又道:“那你覺得古庭師兄怎麼樣?”
玄乙有些奇怪:“你問我這些做什麼?”
延霞咬著脣,低聲道:“我問你,如果一個神已經訂了婚約,卻又總是和別的神君言談曖昧,霸佔他,不給旁人接近,你覺得如何?”
玄乙悟了:“哦,你是說夫蘿師姐?”
延霞吃了一驚:“你也知道?你竟然看出來了?”
玄乙笑了笑:“你說訂了婚約,先生座下弟子有婚約的神只有夫蘿師姐,莫非你是說其他神?那我可不認識了。”
延霞又開始咬脣,半晌方道:“不、不錯!我說的就是!明明和古庭師兄有婚約在,卻還總是霸佔夷,不給他跟其他神說話親近!你不覺得這很過分麼!”
玄乙奇道:“你們相的時日可比我長多了,是怎樣的子,你應當早就知道,爲何今天要來找我說?”
延霞目中淚盈盈,輕聲說:“夷喜歡的人是,我就想著,反正夫蘿師姐總要嫁給古庭師兄的,我一直留在夷邊,他終有一天會覺得我好。可前天夷纔跟我親近了一會兒,就氣了,昨天晚上我去丹院找夷,一直留著不肯走,還擺冷臉給我看。小師妹,你不覺得這樣太過分嗎?”
玄乙嚥下最後一粒茶點,再痛喝一口海沙茶,心滿意足地吁了口氣,這纔開口:“不覺得。”
延霞急了:“你的世我也聽說過,你不是應當對這種事最厭惡的嗎?!”
玄乙淡道:“不知我的世有什麼讓延霞師姐產生了誤會,男歡,各施手段再正常不過。夫蘿師姐手段高明,有婚約在都可以讓夷師兄罷不能,你因爲自己手段不如厲害,便在背後說壞話,這樣又有何用?”
延霞萬萬料不到竟說出如此誅心之語,哽了半日,終於忍不住又嚶一聲大哭起來。
玄乙起優雅行禮:“多謝師姐的好茶與好點心,來日我一定還禮。告辭。”
延霞哭得哽咽難言:“你們都向著!”
玄乙嘆了一聲:“師姐,你不覺得夷師兄想什麼纔是最重要的麼?”
“夷喜歡的是夫蘿師姐……”延霞斷斷續續地說,“可夫蘿師姐和他不可能啊!”
是麼?怎麼不覺得那青氏的神君是如此癡之神。
玄乙看著珠淚滿面的模樣,聲道:“師姐在這裡哭也是於事無補,我聽說男之猶如戰場,各施本領相互鋒纔對。師姐如此貌,又無婚約束縛,何必顧影自憐?”
延霞呆了半晌,目中忽然出奇異的彩來,低聲道:“不錯,你說得對!我怎會輸給!我當然有法子炮製!”
好像會發生什麼不得了的事……
玄乙看著決絕的背影,袖子捂著打出一個優雅的飽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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