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坊裴宅的門口,一輛馬車急急的被趕了過來,院門開,阿和另外一名健僕一人一邊扶著臉微紅的裴行儉慢慢走了出來,直接便送到了車上。?
院門口,琉璃一疊聲的跟鄭氏抱歉,“今日守約著實是失禮了,改日再登門謝罪。”?
鄭氏臉上勉強扯了個笑容,“哪裡的話,是你叔父有些高興得過了,倒是讓守約喝了那樣。按說原該留你們多歇一會兒纔是,守約既然不肯,這時節倒是不好勉強的,你路上小心照應著些。”?
琉璃忙低頭應了,又和一邊臉沉得能滴出水來的蕭氏陪了不是,道了別,這才快步往院外走。眼見周圍無人,邊的阿霓已經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看不出阿郎竟是個能喝的,一個與他們三個喝,竟把兩個喝到了桌子底下。”?
琉璃瞪了一眼,但想到趕到院來報信的那僕婦說完話後,鄭氏幾個那彩的臉,忍不住也笑了出來。心裡到底擔心裴行儉的狀況,腳下不由越走越快,到了院外,只見阿已經守在馬車邊,見琉璃出來便道,“娘子放心,阿郎已經在車上歇著了,車行得慢些,應當不會有大礙。”?
阿霓忙道,“婢子便在車後跟著,娘子若有吩咐,再婢子。”?
琉璃點了點頭,上車掀簾進去,只見裴行儉正半倚著車後廂壁,安安靜靜的閉目休息,白皙的臉頰上略有紅,忍不住過去手了他的臉,覺得手不燙,一顆心這才放下了一些,回頭便吩咐道,“可以走了,走慢些穩些。”?
簾子落下,語音未絕,琉璃只覺得手上一,回頭看時,卻見裴行儉已經睜開眼睛,笑拉著琉璃的手在脣邊親了一下,低聲笑道,“你放心,我沒醉,只是懶怠跟他們周旋。”?
琉璃看到他比平日更亮了幾分的眼睛,想到那父子三人,此時只剩下一個還能坐著,卻在一首接一首的唱歌,不由又好氣又好笑,也低了聲音道,“你這人花花腸子也太多了些難不你平日喝酒都是這樣算計人的?”?
裴行儉臉上出了不屑之,“我平日怎麼會與他們喝酒?再說,今日原是他們在算計我”?
看著他難得緒如此外的臉,琉璃心裡忍不住暗笑——這傢伙,到底還是喝多了機會難得,忙追問道,“他們今日又算計你什麼了?”?
裴行儉手把琉璃拉到了懷中,低聲道,“也沒什麼,只是我雖是做了長安令,聖上卻還常宣我到廷,又曾問我對幾個年輕才子的看法,不知怎麼的這話傳了出去,外間有些說法而已。”?
琉璃有些納悶:裴安石又不年輕了,難道是想讓裴行儉在皇帝面前給兩個兒子說好話,這也不可能啊。?
裴行儉看著琉璃皺著眉頭苦苦思索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我這位族叔自打武陵令任滿後,已是等了兩年沒得差事了,兩位堂兄雖然各自有了出,卻也是沒有實差的,既然有這樣的風聲出來,他們自是怕我後會進吏部,以牙還牙,他們便永世莫想再進一步”?
琉璃不由眼睛一亮,裴行儉自然遲早是要進吏部的,這事做起來倒是容易卻聽裴行儉接著道,“他們也太小瞧我了一些”?
這話是什麼意思?琉璃困的看了裴行儉一眼,“難道真有那一日,你不會如此?”?
裴行儉淡淡的一笑,“公報私仇,豈是我裴行儉所爲?”?
眼前的這張臉上的神依然溫和,只是那溫和底下藏著的驕傲到底從眼神裡泄出來了一些,琉璃突然覺得有些無力,把頭埋在了他的口,悶悶的道,“那你準備如何私報私仇?”?
裴行儉怔了一下,手著琉璃的頭髮,長長的嘆了口氣,“有些事……”又是“有些事”?琉璃擡頭看他,他卻再也沒有說一個字。?
從新昌坊與永寧坊只隔了一坊,馬車雖然行得慢,沒過多久也就到了,裴行儉神如常的下了車,阿卻是一副毫不吃驚的樣子,倒是阿霓唬了一跳,悄悄看了好幾眼,搖了搖頭,臉上不由出了欽佩之。?
回到上房,琉璃先吩咐小檀趕拿熱水巾過來,又讓阿霓去廚下準備些醒酒湯,再做一碗細湯餅,裴行儉笑道,“醒酒湯也就罷了,湯餅倒是多做一些纔好,到底也沒吃什麼。”?
琉璃不理他,回頭便跟阿霓道,“醒酒湯做濃些,湯餅不用擱油。”給一邊擰細葛巾的小檀使了個眼,小檀轉出去,守在了臺階下面。?
裴行儉用熱葛巾捂了捂臉,頓覺神清氣爽了許多,剛放下葛巾,一杯熱水又遞到了他的手邊。?
裴行儉喝了兩口熱水,捧著溫熱的杯子,只覺得心裡也是一片暖洋洋的,回頭想和琉璃說兩句話,卻見站在半開的窗前,神頗有些鬱然,心裡不由一,放下水杯,走過去從後面把攬在了懷裡,低聲道,“今日那位大長公主跟你說什麼了?可是把你誇了個天上有,地下無?”?
琉璃知道他是在打岔,只能淡淡的道,“也沒說什麼。”?
裴行儉嘆了口氣,“我知道今日讓你擔心了,其實我酒量好得很,哪裡輕易能喝醉?大不了日後我裝也不裝了,你莫生氣了好不好?”?
琉璃默然半晌,才低聲道,“我怎會生你的氣?只是一想到你的酒量是怎樣練出來的,我心裡就難過得不得了。我也知道世道如此,和族親總不能撕破了臉,可我不明白你爲何就從不曾想過教訓他們一次,也許這跟你說的有些事有關,你也說過日後會告訴我,可這日後到底又是哪日之後?”?
裴行儉沉默不語,琉璃看著窗外空的院子,突然覺得心裡也空的,正以爲他不會開口了,卻聽他低聲道,“我母親曾跟我說過,當年我父親聯繫高祖皇帝和舊部、謀誅王世充,說是準備重新尊當時被廢的煬帝之子楊侗爲帝,但實際上、實際上他想的……”?
裴行儉的語氣裡有一種有的艱,似乎無論如何也說不下去了,但琉璃已經霍然明白過來——實際上,他父親裴仁基想的是自立爲王在那種天下大、羣雄並起的時代,裴仁基有裴氏家族數代經營留下的深厚基與敵國財富,有裴行儼這種萬人莫敵的猛將兒子,李淵、王世充能做的事,他爲什麼不能做??
世之中,誰又比誰高尚一些?不過是王敗寇四個字而已。?
只是在裴行儉看來,大概這是爲人臣子者不該有的野心吧,結果卻斷送了裴無數族人的命,至於大唐對父兄的追封,皇帝發還的財產,也因此了他上沉重的包袱。難怪以他的心智手段,會對族人一忍再忍,難怪他會對那筆財產那樣反,說到底,也不過是他心裡本來就有太多的罪惡,因爲他是裴仁基的兒子,因爲他得到了不該有的東西……?
琉璃轉的摟住了他,“我明白了。”?
裴行儉輕輕的呼出了口氣,突然覺得心裡輕鬆了許多,十幾年前他年輕氣盛,聽見中眷裴族人對母親不恭,一定要以牙還牙,母親卻流著淚告訴了他這件事,好像自從那天起,他就沒有再真正輕鬆過——原來他不是功臣孤,只不過是臣之後,原來他沒有什麼值得驕傲的脈門庭,只有本不該得的財產,以及天生就必須揹負的罪孽?
直到師母轉述了琉璃關於他不欠那兩傢什麼的話,他才突然發現,事原來可以從另外一個方面來想,只是,居然也像當年的自己,一定要以直報怨,因此他也只有像當年母親,把這件他以爲會永遠埋在心底的事,告訴……而,果然是世上最與衆不同的子,在聽到這件事之後的反應竟然是抱自己?
心底有不可抑制的涌,裴行儉低頭吻了吻琉璃的額頭,“那些事忘記也罷,你不用爲這些心,我也再不會糟踐自己。”他的小妻子,怎麼能爲這些算不清的陳年舊賬勞心費神?他只想讓過得開開心心、自由自在的。?
琉璃在心裡嘆了口氣,他終究還是不能真正放下心裡的那點負擔吧?因此纔會選擇把所有的恩怨都放下,都忘記。是做不到的,卻也無法說服他同樣如此。總不能跟他說,想當皇帝有神馬錯?忠不忠的都是浮雲……?
想了半晌,還是擡頭笑了笑,“以前的事,我不提了。可是,以後他們如何待你我,我便會如何還回去,你不能再攔著我”?
裴行儉臉上出了一苦笑,琉璃見他還想說什麼,念頭一轉,忙道,“你再過兩日就要回衙門了,不如明**陪我歸寧?”?
裴行儉怔了一下,點了點頭,明日就是親後第六日,的確也到了歸寧的日子,說起來,除了庫狄延忠,他還不曾見過琉璃家其他人。雖然一個想把送到教坊去的家,有和沒有也沒有什麼區別,但禮數須得守著,就如他今日須到曾經住過的兩位族中長輩家拜見。?
窗外,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隨即便響起了小檀的笑聲,“醒酒湯怎麼用了這麼久?”阿霓似乎嘆了口氣,“這不還要做做湯餅麼?”?
琉璃微笑著鬆開了手,走到外屋的食案邊,見阿霓和小檀已走了進來,便挽起袖子手安置碗筷,卻見廚娘用一個白瓷碗裝了微紅的醒酒湯,一個青瓷碗則盛了雪白細湯餅。?
裴行儉坐了下來,笑道,“這配得倒也爽目。”?
琉璃把筷子遞到了他手上,“你還不趕吃?”?
裴行儉笑的接過竹著,手卻突然一,笑容微凝,過了足足一息的時間,才垂下眼睛,默然吃了起來。?
琉璃心中大奇,往案上掃了一眼,並沒有見到任何古怪的東西,正在納悶,再一低頭,突然看見了自己手腕上多出來的那個鐲子,念頭一轉,頓時有幾分明白過來,轉快步走到裡屋,取下鐲子扔到了箱底下的一個匣子裡,卻忍不住呆了半響,心裡有些不解的疑,有些上當的惱怒,還有一種酸痠痛痛的緒在往外滋長。?
好容易住那些雜念,琉璃慢慢走回次間,卻愕然發現,裴行儉早已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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