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裾的簇擁中，一條明黃吉字回紋錦的長無聲無息在紅錦地之拖曳而來，仔細看才能看清角那一圈細細的牡丹卷草紋的圖樣。琉璃保持著萬福的姿勢，低頭看著那裾越來越近，終於在眼前三四步外停了下來，這才聽到一聲嘆息，“昭儀怎麼竟迎出來了？你們還不快把昭儀扶回去躺下”聲音倒也，只是微顯單薄，“你們也平吧。”

跟著衆人一起站直了子，琉璃悄悄的擡頭看去，只見眼前的皇后看上去比中秋節時明顯瘦了一圈，臉不算紅潤，眼睛倒是亮得驚人，後跟著十幾個和宮。不過裡頭琉璃只認得那個圓臉的柳，卻見鼻頭被凍得有些發紅，看起來倒更多了幾分稚氣。

武則天也低頭行了一禮，“皇后殿下臨，臣妾不能到院門迎接，已是失禮，請皇后殿下恕罪。”適才已經簡單收拾過，在中外面披了件海棠紅鑲銀鼠的織錦披風，頭髮不過是簡單的挽了一下，依然略顯蒼白消瘦的臉上卻細細的施了兩層胭脂，此時雖然被兩名宮扶著，但看上去頰紅脣豔，竟比平日似乎還年輕了兩歲。

王皇后的眼簾垂了下來，臉上看不出什麼喜怒，“聽聞昭儀子不好，我早就想來探，奈何年節裡諸事纏，今日才出時間來，如今一見，昭儀竟是已經大好了，倒是可喜可賀。”

武則天依然笑得明，“託陛下與皇后的福，臣妾如今的確是好了一些，只是醫吩咐，依然要靜養一些日子，不能勞累，陛下也說，臣妾如今子不好，能不出門就不要出門，故此雖蒙皇后殿下幾次遣人問候，卻還不曾去過立政殿謝恩。待臣妾好一些了，再去領罪。”

王皇后頓了頓，淡淡的一笑，“昭儀太客氣了。”

武則天也低頭一笑，便往裡讓皇后，卻是一直將皇后領到了自己的寢宮，那屋子裡自然並無坐榻席褥等，只胡放著幾個月牙凳，武則天便請皇后在凳上坐下，自己告了罪，“請恕臣妾子不好，失禮了。”說著竟坐在牀上靠著枕半躺了下來，笑容慵懶，神安詳。皇后後的們臉上不由都出了幾分怒。

王皇后臉平靜，看了武則天半響纔開口，“武昭儀不必客氣，你的子越來越好，我就放心了，只是我此來一則是爲探昭儀，二則也是是因爲至今還未見過小皇，的三日洗盆與滿月禮都因昭儀子不好沒有辦，我這裡原是準備了兩份薄禮的，竟都沒能送出去。”說著後的柳便走上一步，雙手捧起了一個緻的小匣子。

武則天微笑著欠了欠道：“臣妾代小叩謝皇后殿下恩賞。”

王皇后輕輕搖頭，“昭儀何必客氣，難道就不是我的兒？這原是我的分之事。”

武則天不由一愣，低下了頭，“皇后請恕臣妾失言。”

柳捧著匣子，滿面笑容的道，“啓稟昭儀，這匣子裡面是一串紫檀佩珠和一柄如意，佩珠是皇后特意爲小皇求來的，因此想將它親手戴到小皇的手上。”

武則天擡頭看了那匣子一眼，笑容變得有些勉強起來，“多謝皇后恩澤，只是殿下掌管六宮，何等繁忙，此等小事豈敢勞煩皇后殿下親自手？”

王皇后看著武則天，輕聲一笑，“昭儀此言差矣，六宮事務再大也大不過皇裔，我既然來了，怎能不見見兒呢？”

武則天靜默片刻，嘆了口氣，“不瞞皇后，殿下駕臨，原是該將小皇抱出來見過皇后，只是自出生以來便子骨極弱，第三天才能吃，十幾天才睜開眼睛，太醫吩咐過，如今還要將養著，不好輕易見外人。”

柳立刻笑道，“如此說來，皇后的這份禮倒正是送對了，這十八子佩珠原是皇后從慈恩寺的高僧那裡求到的，在佛前加持過，最是吉祥如意能護佑人的，只怕小皇戴上之後，從此便無災無病了。”

王皇后微微點頭，“說起來，太醫說得小心些原是應當的，只是，難道我還是外人不？”

武則天一怔，垂眸笑道，“是臣妾失言了，多謝皇后費心，殿下自然不是外人，這佩珠原也是極好的，只是皇后此時來得卻是有些不巧，小皇剛剛吃過睡下，卻是不大好挪的，只怕抱著一走，又會吐了。不如過些日子待大好了，臣妾再帶上去立政殿叩謝皇后的恩賞。臣妾在此先謝過殿下。”

王皇后眉頭微微皺了起來，柳便輕聲笑道，“皇后，小皇既然不好挪，不如殿下親自過去看看？”

武則天立刻坐了起來，“這如何使得？小小的嬰，哪裡能勞煩殿下親自去看？也太過失禮了些。”

王皇后看著武則天有些發白的臉，淡然一笑，儀態萬方的站了起來，“昭儀說的是，小小的嬰，有什麼失禮不失禮的，我既然來了，總要看到小皇才能安心，昭儀就先歇著，我去去就回。”

武則天忙起下地，“皇后殿下……”

王皇后瞟了一眼，笑道，“怎麼，難道我去看上一眼也是不行？難道這也是陛下的吩咐？”

武則天臉微沉，靜默片刻，輕聲道，“皇后稍等，臣妾這就帶皇后過去。”

王皇后笑了起來，“昭儀子這麼弱，連坐都坐不住，如何能帶路？”

武夫人本來一直默不作聲，此時走上一步，“皇后殿下，還是臣妾爲皇后帶路吧。”

王皇后看了武夫人一眼，語氣有些冷，“有勞夫人。”

武夫人默然行了一禮，回頭對武則天點了點頭便往外走，王皇后和帶的十幾個宮呼啦啦的離開寢殿，琉璃只遲疑了一秒，也跟在翠墨的邊向外走去，出門時下意識的餘一掃，只見武則天默然低頭坐在牀上，看不清臉上的表。

這小公主的房間正是西殿後面的暖閣裡，從寢宮出去不多遠就到，大概早有宮前去報信，武夫人剛走到暖閣前面，孃和兩個嬤嬤、四個宮已經快步迎了出來，誠惶誠恐的向皇后行禮。

王皇后淡淡的點了點頭，一面往裡走一邊道，“小皇可是睡下了？”

一個嬤嬤忙回道，“啓稟皇后，小公主已經睡了一會兒。”

眼見皇后已帶頭走進了房門，後那羣人自然也跟著涌了進去，待武夫人回時，發現十幾個人都已經走了進來，將半邊暖閣了個滿滿當當。

琉璃本是走在後面，此時便悄然過人羣站到武夫人邊，這纔看見這暖閣靠北牆設著一張很是不小的楠木屏風牀，上面掛著紅綃七寶帳，紗帳低垂，依稀看得裡面有牀小被子微微凸起，牀邊還有兩個宮守著，見皇后進來立刻低頭行禮。

皇后曼步走到牀前，宮忙捲起帳紗，皇后便在牀邊坐了下來，低頭看了一眼，笑道，“倒是個齊整孩子，怎麼看去小臉兒黃黃的？”

兩個嬤嬤與孃也已立在了牀邊，一個嬤嬤忙笑道，“太醫說，小公主生的時候艱難了些，以後慢慢的就能好了。”

王皇后邊的柳抿著兒笑道，“奴婢看小皇這樣，倒是像寺裡鍍金的菩薩。”說著便打開匣子，奉到到皇后眼前，皇后從裡面拿出一串小小的佩珠，孃怔了一下，忙上前將小公主的手臂從被子中輕輕捧了出來，皇后便將珠串戴到了小公主手上。琉璃仔細看了一眼，只覺得那小手似乎也是黃黃的，心裡不由暗驚。

不知是人多嘈雜，還是串珠有些涼，串珠剛剛帶到小公主的手上，便咿呀的一聲哭了起來，孃忙上前將小公主抱在懷裡，輕輕拍著，小公主卻越哭聲音越大。只聽孃突然驚了一聲，“快拿帕子來小公主吐藥。”竟是小公主又吐了起來，一口一口褐的瞬間就打溼了孃託在下上的那條帕子。另外兩名守在牀邊的宮忙也搶上去遞上了帕子。

武夫人的臉已經有點發青了，悶聲道，“啓稟皇后殿下，屋裡人太多，只怕是把小公主嚇著了。”

柳便回頭笑道，“夫人說的哪裡話，難道這屋裡平常不進人麼？”

武夫人眉頭一鎖，邦邦答了句，“正是我也是第一回進小公主的房間。”

柳還想說話，王皇后已站了起來，“罷了。”又對幾個嬤嬤宮淡然吩咐道，“小皇子弱，你們更要好好照看著，萬不能有一懈怠。”

眼見皇后神淡漠的走了出去，隨從的宮們的影也已消失在門口，武夫人面沉如水，恨恨的吐了口氣，回頭向孃道，“只怕小公主真是嚇著了，你們仔細哄一鬨。”說完才快步走出房間。

琉璃也跟在後，一面走，一面卻忍不住回頭瞧了一眼，看著這屋裡八九個忙忙碌碌卻各司其責的宮嬤嬤們，聽著小公主聲嘶力竭的哭聲，心頭一片困。

皇后見了小公主似乎已是心滿意足，待琉璃回到武則天的房間裡時，正緩緩的站起來，“昭儀好生休養著，我就等著昭儀早日帶小皇來立政殿，也好教大家都認認。”

武則天神恭謹的點頭，又要下牀來送，皇后擺了擺手，“罷了，你還是莫要起來，養好子要”

武則天只得應了，倒是武夫人臉上勉強掛著笑容將皇后送出了咸池殿，在院外恭送皇后上輿離去，才沉下臉往回走，琉璃落在最後，便聽見走了十幾步外皇后的侍們突然一聲鬨笑，有個聲音依稀道，“怪道藏得嚴實，奴婢還真沒見過這般金燦燦的小孩兒果真是別緻得”

琉璃暗暗的嘆了口氣，跟上了武夫人的腳步。

武則天的寢殿裡，玉柳正在用沾了熱水的帕子細細拭武則天脣上的胭脂，那張褪去脂的臉看上去比早上明顯蒼白了幾分。楊老夫人不知何時也已經到了這屋子裡，皺眉道，“你還是趕躺下吧別再左思右想”

武則天點點頭，躺下翻便向裡睡了。楊老夫人嘆了口氣，聲音沉肅的對宮們道，“讓昭儀好好歇著，誰也不許來吵”

衆人忙應了，玉柳和另一個宮守在屋裡，其餘人便都退了出去。琉璃依舊是跟著武夫人和楊老夫人，楊老夫人站著想了想，轉便往西去，剛剛過了一道重簾，一個嬤嬤急匆匆的迎面走了過來，正是小公主邊的人。

那嬤嬤看見楊老夫人，也怔了一下，剛想請安，楊老夫人便道，“昭儀適才勞了神，已是睡了，你來可是小公主有什麼事？”

嬤嬤忙點頭，“小公主哭得厲害，剛吃下去的藥已經悉數吐了出來，奴婢是來稟報昭儀一聲，可要再煎一回？這邊藥已經不多了，只怕還要拿房子去尚藥局請藥師配一份過來。”

楊老夫人“嗯”了一聲，淡淡的道，“我正想過去跟你們說一聲，這小小的孩子天天吃藥，便是好孩子也要吃壞了肚腸，今天既然吐了，那便莫再喂，只怕歇上一氣還能好些。”

嬤嬤一驚，忙道，“這，這藥，太醫叮囑過須得天天吃，一點也不能。”

楊老夫人冷笑一聲，“自然是天天吃，今日難不還沒有吃？被皇后這一嚇，全都吐了又有什麼法子？重新煎藥還得去讓尚藥局配，的去了只怕有人還以爲你們是在生事不如明日再說，也生些是非還有我那裡給孃的丸藥，如今也正好吃完了，待會兒教孃不用再去取。”

嬤嬤越發的有些詫異，但看見楊老夫人漠然的臉，當下也不敢多說，低聲應了個是，默默的退了下去。

楊老夫人站在那裡，一言不發的看著那位嬤嬤的影消失在轉角，的邊正是一扇直櫺窗，從淡青紗窗上進來的冬日一種冷冽的明淨，楊老夫人皺紋佈的臉看起來也有種冷冽的肅然。琉璃站在地方恰好一也照不到，一縷寒風從窗裡吹了進來，不由哆嗦了一下。

武夫人煩躁的嘆了口氣，“這皇后真是多事我看就沒有安什麼好心”

楊老夫人突然和煦的微笑起來，“的確，實在是太多事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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