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春水碧於天(番外)
江南商紳雅士聽聞雁南王李紹的新府邸闢在金沙,陸續呈上拜求見,無非為名,無非為利。雁南王已不問政事,多半謝客,有煩不勝煩時,也攜王妃薛氏去山莊小住。
山莊不待客是規矩,他們也沒膽子真去擾了李紹最後的清淨,故而莊子上不曾來過客人,今日倒有一位,可來者不是來見雁南王的,而是來見雁南王妃的。
“皇上大赦,召微臣回京盡力,途經此地,知道你與六王爺……”高拘頓了頓,目停在艷若碧桃的臉,依稀尋到往日的影子,卻很難再將與那個教坊司的雉奴聯繫到一起。
高拘道:“看來,他待你很好。”
薛雉淺笑著點點頭,為他添上茶,“小高大人別來無恙?”
茶是他素好的龍井。
薛雉剛教坊司時,高拘不當職時也會去看,不多,寥寥幾回。起先因為不聽話,吃過許多苦,但當時高、薛兩家都在風口浪尖上,高拘也不敢對有過多的關心,怕再招了政敵的眼。薛雉那時就懂事得教人心疼,面對他時一言不發,不哭不求,兩個人見面,只是乾對坐,唯一的流,是薛雉為他添茶。
難為還記得他喜好龍井,也難為願意記得。
高拘都恨不能忘記那段時日。
那時的高家如同悶在籠屜裡待死的東西,他的父親到最後竟似瘋了,著妾室一遍又一遍地唱“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妾室最後唱倒了嗓子,他父親也就跟著真瘋了。
高家遭難後,他被流放到苦寒之地,本是好男兒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最後都蹉跎在辛酸苦痛當中。見到故人,又免不了想到舊事,高拘不由淚灑袍衫,“我還算什麼大人?”
“皇上已召您回京,不久之後,您還是'小高大人'。”薛雉知他因何而哭,畢竟當年的高拘也曾在前意氣風發,躊躇滿志。
輕聲道,“大晚。一切能從當下開始的,都不算遲。”
高拘聽後怔了一下,又大笑起來,自嘲他高拘在這個年紀怎還不如個丫頭看得通,心境豁然開朗,不由對薛雉連道了幾聲謝。
正逢此時,高拘後橫來一道冷言冷語:“如此熱鬧,本王當是誰來。高拘,你還沒死麼?”
高拘起,轉頭見李紹風姿瑯瑯,竟跟當年一模一樣,只是眉宇間慣有的殺戾氣消了不。他手裡還牽著個雕玉琢的小孩子,白白淨淨的,穿著青碧綢緞的圓領小袍,脖子上掛著銜玉的鎏金項圈,正拿漆黑的眼瞳打量著外客,眉眼與李紹像極了。
高拘瞇起眼笑道:“承蒙王爺掛心,還能多活幾年。”
李紹挑眉,將他瞧盡,再道:“見老了。”
“不比從前,更不比王爺。”高拘目放在那孩子上,“這是世子麼?”
李紹著那小兒郎絨絨的發,道:“鴻兒,見客。”
小輕鴻攏起小手作揖,“見過伯父。”
高拘半蹲下,與他平視,半晌,他道:“跟你父親真像。”
放眼去,就知是鶴立不群的人,不群到令人生厭。
高拘是高後的侄兒,李紹又是先帝最寵的六皇子,兩人立場不同,稱不上朋友,但為武將,高拘有不得不欽佩李紹。
時在宮中,他與李紹同師,那時李紹就已文武超群,又年輕鋒銳不知收斂,氣焰囂張,總讓對手輸得極為難堪,令人恨得牙。可同時,李紹又是最好的老師,高拘曾懷著小人之心向他請教,意藉機勝他一籌,李紹竟也有耐心指點,態度坦到令他愧。
正因如此,他很難喜歡李紹。自然,雁南王也不怕教人討厭。
李紹的笑容裡多有些得意,道:“我的兒,自然隨我。”
雙方你來我往,劍拔弩張,薛雉忙打圓場,留高拘一同用膳。
高拘婉拒:“不了。皇命在,不敢多耽擱,知你安好,薛大人在天之靈也會寬的。”他拜向李紹,“告辭。”
“不送。”李紹甚至側讓了道,唯恐高拘不知自己多不歡迎。
高拘暗道他脾毫未變,也不惱,很快就離開了莊子。
客人一去,小輕鴻轉頭張開手,就想往薛雉懷裡撲,讓李紹一把揪住領子,拎回來裹挾在腋下。
他揮了揮手,隨從就將小輕鴻接過來,抱上肩頭坐著。
隨從說:“世子爺,今兒講好要去習劍的。”
小輕鴻有些不願,癟起就裝上了,“我胳膊疼……”
李紹挽著袖口,道:“胳膊疼?來,爹給你治一治。”
“別!”小輕鴻忙抱住隨從的腦袋,“忽然不疼了,想去練劍。”
薛雉笑個不停,上前抬手理了理輕鴻前的辮髮,道:“乖,娘等著鴻兒回來。”
小輕鴻銀牙一咬,笑得燦燦,“那晚上鴻兒要繼續聽娘親講《奇人列傳》。”
“好。”薛雉溫應答。
很快,亭廊中只留下李紹和薛雉二人。
李紹眼皮不抬,目也未放在上,彷彿對不在意,徑直坐到高拘方才坐過的地方,一言不發。
薛雉半笑,倚著雕柱打量他,待兩人視線相接時,薛雉眨了眨眼睛,模樣俏萬分。
李紹頓時沒了脾氣,裝作不耐煩地拍拍肩膀,“還不快過來。”
薛雉笑得更開,繞到李紹背後,替他輕輕著肩膀。李紹閉著眼任服侍,姑且認為是在討好。
他語氣平淡,像是隨口一提,道:“本王忽然想起,當初那替你姓埋名的人是不是高拘?他對你有恩,難怪你請他到莊子裡來喝茶。”
薛雉瞧他一臉酸臭相,笑他道:“小高大人都一把年紀了,你同他計較,未免教人覺得雁南王小氣。”
“一把年紀?”李紹手將拉到懷裡,瞇起眼睛,獵一樣盯著,“……高拘與本王同歲,你這是嫌他老,還是嫌本王老?”
薛雉先是一愣,瞧著李紹劍眉星目、玉採華姿,實在與高拘那副飽風霜的滄桑樣子大為不同,誰能想到兩人是一般年紀?薛雉忍著沒笑,可眼睛已彎月牙兒,當即改口道:“王爺德高重,又同臣妾這個小輩計較這麼多作甚?”
改了口,偏偏還在惹他嫌。
“混賬東西。”他一把住薛雉的腰,低聲音,緩緩湊近的,“本王真是慣得你……怎這麼討人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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