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劇)上書房
剛夏,皇上偶然有次走到上書房,見只有寥寥幾個小阿哥在讀書,大半的地方都空著,來十五、十六等幾個小阿哥近前來查問課業,考背字習字,小阿哥們都答得爽快。
皇上賞了他們之後,回到宮中卻思念起太子來。
殿外烈熾熱,曬得大殿前的空地上一片白炙。來往宮人都沿著殿簷下的影走。正值大中午頭,偏偏毫無人聲,只有殿外樹間的蟬鳴得厲害。
康熙坐在榻上,手裡握著一卷書。他習慣了不管坐在哪裡,都要手不釋卷。太子還小時,也是由他教了這個習慣。當時太子只及他膝蓋高,穿著杏黃的常服,坐在高大的椅子上還略有不穩,可他教他要坐直背,太子就不管坐得再不穩當,也沒有向後靠,不敢去扶一扶近在咫尺的扶手。
當時的太子,他親自起名保清。保這大清江山千秋萬代。這是他年僅二十五就逝去的皇阿瑪的心願。
外人都說皇阿瑪德行有虧,強奪臣妻。為君不賢,秉弱,恣意狂放。
可他眼中的皇阿瑪,是一個真正的皇帝。說他弱,可誰見到他一力抗衡權臣與宗親?在坐穩江山後,更是連在頭頂的太后都被他死死的按住,不能妄。
天不與他,才他只活了二十五年。
年後回想起先皇,他只有滿滿的敬佩。
扶起多爾袞時,先皇尚年,宗親強盛。當時滿人剛剛關,漢人的那套君臣父子還沒刻在滿人的骨頭裡。就算是當時把先皇拉下,換別人去坐這皇庭大位,也無人置喙半句。
等多爾袞勢大,先皇也是先蟄伏,再尋機將他斬于馬下。
待太后勢大,先皇要坐穩這漢人江山,就不如背這不孝之名。治漢人,自然要尊漢人的禮法。像前金那樣,大清的江山也坐不穩幾代。
先皇待孝獻皇后有幾分,他不知道,也猜不出來。只是禍水名由孝獻擔了,太后也疲了,滿宮的蒙古皇后蒙古妃子也都完了,而滿人統的阿哥也留下來了。
要不是天花惡疾,先皇沒有英年早逝,不知他還會有什麼樣的英舉。
仰先皇,康熙總怕自己做得不及先皇好。他習自先皇,保清一落地就立了太子,皇后嫡出,這樣的太子才是萬眾歸心。
當時他的兒子不多,自然是盼著哪一個都要才,雖然也曾憂心過保與太子的年齡相差不大,也做不出故意冷落這個阿哥。他只盼著他們都快快長大,能為他的臂膀。
當時還有前明小朝廷,還有數之不盡的反賊。宗親們習慣在了草原上的權柄,不雖然被這中原繁華迷住了眼,卻還念念不忘當年的八王議政,四大貝勒的風。他既要籠絡他們,又不願意當個傀儡皇帝。
平衡。在沒有坐在這個位子上時,南懷仁就用一艘擺在銅盆中的紙船教了他什麼平衡。
他說著一口奇怪的滿語,在他問起平衡時,太監接來一盆水,折了只紙船放在水中,將一柄薄竹板架在船上,然後在竹板兩端放上等重的棋子。
他道:“尊貴的皇上,這就是平衡。”
然後他加重一側的棋子,兩隻象棋疊在一起,竹板向一側傾斜,棋子都落到水裡不說,紙船也翻了,來不及撈已經化了紙泥。
他回寢殿后自己玩了好半天,書中有不患寡,患不均的說法,細思起來與平衡一般無二。可見世上萬的道理都是相通的。
當了皇帝後,他才更深刻的理解到平衡的含義。小到邊的一事一,連太監宮們都會爭先恐後,大到朝堂、後宮,還有這個天下。
回首來路,他只擔憂自己沒辦法做得更好,考慮得更周全,卻並無後悔。
只是想起太子,想起他小時懵懂乾淨的眼神……
康熙長歎一聲。
侍候的梁九功見此,頭垂得更低。聽說年老的太監都會腰痛,有的從宮裡出去了也直不起腰,大概就跟他們這天天彎腰有關吧?
梁九功走了下神,卻也不妨他豎起一隻耳朵聽皇上的吩咐。在皇上邊侍候得久了,連睡覺都記著聽皇上的話呢。
他這名字還是皇上小時候替他改的,說他有九個功勞。當時的皇上待下人就以厚恩、厚賞、重罰為主。能留下來的,都是忠心不二之人。
梁九功近前幾步,皇上剛才朝他看了一眼,這是有事他去做。
皇上轉頭看著窗外,慢道:“去請太子過來。”
梁九功背上起了一層冷汗,低聲應了聲‘是’,疾步退出,了最近在皇上跟前較為得用的魏珠過來。
魏珠長得眉目清秀,年約十j□j,一臉的忠厚誠懇。他見梁九功招手,立刻快步過來,打了個俐落的千問:“梁爺爺,小的有什麼吩咐?”
梁九功清了清嚨,呶一呶,小聲道:“去毓慶宮一趟,皇上傳太子呢。”
魏珠心裡把梁九功罵了個臭死,面上笑著應道:“小的這就去。”轉也不敢耽擱,了兩個小太監陪著,一路往毓慶宮去。
宮裡不許奔跑,所以太監傳話時要是主子說的急,他們不敢耽擱,個個都練了個走快路的本事。魏珠帶著兩個小太監,一路疾馳,腳下快的像踩風火。
皇上待太子近年是有些冷淡了,太子氣不順時,也難免拿底下人出氣。太監都是賤種,主子拿他們出氣也是抬舉,挨了板子也要爬回去謝恩的,哪敢說一個不是出來?
久而久之,難免有人視去毓慶宮為上刀山,下油鍋。
再者,誰知皇上太子是好事還是壞事?太子去領了頓罵,挨了頓罰,出來找人出氣,你這個去傳話的是不是就是正好的出氣筒?
魏珠連梁九功的祖宗二十八代都問候遍了,這趟差也不得不出。還不能誤了主子的事,萬一皇上太子一時不見,梁九功肯定撒著歡兒的就把他賣了。
到了毓慶宮宮門口,魏珠放慢腳步。守宮門的小太監早遠遠的看到一個主管太監帶著兩個小太監過來,早就跑回去報信了。魏珠也是故意給裡頭的人準備的時候,省得他一路跑進去,太子正抱著小老婆快活,他是能催太子快些皇上等著,可也要給太子穿服洗漱的時間吧?
他這邊慢一步,一會兒這差事辦起來才更順當。
果然層層通報進去,他見到太子時,太子已經收拾好了。他跪下磕頭說:“秉殿下,皇上那邊傳呢。”
太子溫煦一笑,道:“不好讓皇阿瑪久等,咱們快些。”
“喳。”魏珠應道,侍候著太子去了。
踏出殿門時,魏珠大著膽子蹩了眼太子的容。被殿外炙熱的太一照,顯得太子面白得像個病人,額角滲出幾顆汗珠。
宮裡都說太子沉迷,還說太子寵漂亮的小太監。
魏珠心裡搖搖頭,這主子們的事,他還是不要多管了。一路將太子送到皇上這裡,看著這位主子踏進殿門,梁九功在裡面通報,他這趟差事才算是走完了。
魏珠抹了把額角的汗,見跟他走了一遭的兩個小太監也是曬得臉膛發紅,笑道:“別說你爺爺不疼你們,去找個涼快地兒,宮姐姐賞你們兩碗酸梅湯喝吧。”說著,從懷裡出兩顆銀角子扔過去。
小太監接了他的錢,跑得飛快提來一碗還掛著水珠的酸梅湯,道:“魏爺爺嘗嘗,也解解暑氣。”
魏珠接過來,笑道:“你這個小鬼,拿我的銀子來奉承我。”一口喝盡把碗遞給他,腦門險被冰涼的酸梅湯給冰炸,渾的暑氣就散了大半,爽得心眼兒。
小太監揣著碗不忙走,盯著寂靜的殿門歎:“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樣兒呢。”
像他這樣的小太監還不到進殿侍候。魏珠聽他在這裡替主子擔憂,上去就是一腳:“快滾吧,你的是哪門子的心?”
話雖這麼說,魏珠心知他跑這一趟把太子請來,不知道宮裡多主子的耳目都要起來了。其實他也在想,這殿裡不知是個什麼形……
個個都在為太子擔心,誰知殿裡侍候的梁九功早看傻眼了。
皇上不待見太子也有好幾年了,今天來居然溫言煦語不說,說著說著,太子掉淚,皇上眼圈也紅了。
這是怎麼個意思?
這天又要變?
梁九功是親眼見著太子進來時還有些張,皇上兩句話下來,太子就哭了,跪下抱著皇上的一邊喊阿瑪一邊哭,撒撒得皇上也心,扶起來父子兩個哭一團。
梁九功的汗簌簌而下,使眼把殿裡的人都攆出去,自己撐著當木樁子。沒辦法,主子們哭完也要人侍候的,他躲不啊。
只好當自己沒長耳朵眼睛。
康熙去了上書房的事太子已經聽說了,進來時見他面鬆,立刻找機會跪下,一個勁的認錯,勾起了皇上的慈父心腸。見皇上也跟著落淚,太子真是松了口氣。
父子二人相談甚歡。各自抹了淚後,康熙失笑,道:“你連兒子都有了,怎麼還這麼哭呢?”
太子垂頭:“兒子在阿瑪面前,永遠都如垂髻小兒一般。”
康熙輕歎,梁九功:“去太子那裡拿衫來給太子換上。”
又跪又哭的,太子上的服早不能看了。梁九功出去這回就沒魏珠了,顯見皇上和太子談得正好,這種臉的好事怎麼能這孫子?
他喊來自己的徒弟,他往毓慶宮跑一趟,暗中叮囑道:“若有人問起,只管說不是壞事。”
魏珠見梁九功沒再喊他,反了他的徒弟,眼一瞇暗道:這老不死的……看來殿裡的形不賴啊……
他眼珠子一轉,走到暗來一不起眼的灑掃太監,像自言自語道:“太子起來了。”
說完自己就走出來了。一刻後,跑毓慶宮取服的人回來,這灑掃太監才離開。看到消息出去了,魏珠才滿意的笑起來。
外面盯著這件事的人多著呢。皇上太子是剛過午,午膳沒用完,直郡王就在府裡聽說了。人家都說直郡王是莽夫,不知在他的府裡,他最常待的地方就是他的書房。
他站起來,隔著窗子著宮裡。
皇上……思念太子了嗎……
康熙留了太子用膳,梁九功極明的上的全是太子以前在這裡用膳時吃的,康熙一時,回過神來也打算再續一續父子之。既要施恩,自然對梁九功這番安排極滿意。
太子更是的又紅了眼圈。
康熙親自給他布菜,安道:“這是你往日吃的,嘗嘗看還是不是這個味。”
太子哽咽著吃進裡,味如嚼蠟,眼卻一眨,兩滴淚滾珠般下臉頰,道:“兒子夢裡都想著這個味兒呢。”說著就笑了,連道好吃,好吃。
康熙心中暗歎,見太子面蒼白,形消瘦,可見這幾年下來太子也是了磋磨的。雖然無人敢當面給他難堪,私底下卻也了不冷眼吧?
想著又給他挾了幾筷子,道:“喜歡就多吃幾口,他們給你做。你是太子,何必委屈自己?”
太子心中苦笑,這剛好一會兒就又來刺他。連忙放下筷子道:“皇阿瑪賞給兒臣的,是兒臣的福氣,哪敢總皇阿瑪這邊的大師傅做給兒子吃?”
康熙也是心中複雜,跟著放下筷子說:“你我父子,何必這樣生份了?”
這頓飯再往下吃,就沒什麼滋味了。
隔了這幾年,遠得不止是人心,還有份。勉強再接起,各自都不習慣起來。
康熙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他既想與太子好好敘一敘這父子份,卻不想見他這副好像被他這個皇阿瑪迫害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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