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裡, 昭元帝坐在案桌後。
案桌上堆著不奏疏,狼毫醺飽了墨,卻被隨意地擲到筆洗裡,擺在桌上的茶從溫熱到變涼。
“皇上。”李忠孝去換了一盞熱茶過來, 小心地喚了一聲明顯在發呆的帝王。
昭元帝回過神, 問道︰“太子和太子妃來了?”
李忠孝馬上答道︰“應該快了。”
昭元帝嗯一聲, 整了整襟, 將鬢邊的金絛帶往後撥, 問李忠孝,“朕今兒如何?”
“皇上儀表不凡、英俊威武、威儀並重……”李忠孝眼楮也不眨地誇起來。
“行了。”昭元帝打斷他, 不想聽這種浮誇的恭維聲, 嘆道, “贄兒今天要帶他的媳婦過來給朕敬茶, 朕心裡有些不踏實。”
李忠孝小心地窺著他,不敢多附和。
不說后宮的那些人看出皇帝這半個月來的焦慮心,他這位在勤政殿伺候的總管太監更能直觀地到,也讓他再次意識到皇上對太子有多重視。
他像天底下所有辛苦拉拔兒子長大的老父親,孩子終於婚, 心激難言又憂心忡忡,生怕孩子的婚事不順, 生怕孩子婚姻不幸福, 生怕孩子了委屈……
真真是恨不得以替之, 手把手地教太子。
皇上對太子的關心, 除了作為一位父親外,似乎藏有些別的東西。
李忠孝也不太清楚。
就像是皇上對自己曾經求而不得的, 都借著寵太子的機會來全自己,只要太子得到, 也算是曾經的他得到了……
昭元帝沉著臉坐在那裡,神深沉。
殿靜悄悄的,宮人肅手靜立,連大氣都不敢一下。
直到殿外響起稟報聲,太子和太子妃到了。
皇帝臉上終於出笑容,殿繃的氣氛終於散開,他道︰“快讓太子和太子妃進來,李忠孝,茶水可準備好了?”
李忠孝忙道︰“皇上放心,奴才已經讓人準備好。”
步輦在勤政殿附近停下。
秦贄過來扶著裴織下步輦,兩人一起走進勤政殿,一路上他都在暗暗地注意裴織,擔心的不舒服。
昭元帝看著兒子和兒媳婦走進來,發現太子刻意地放慢了步伐,一雙眼楮時不時黏在太子妃上,整個人都顯得漫不經心的,不由失笑。
兩人先是給皇上請安。
昭元帝笑道︰“你們都起來罷,都坐著。”
兩人坐在太師椅上,昭元帝打量這對小兒,看到太子神熠熠、容煥發,穿著定製的太子袞服,在明亮的日中,氣宇軒昂、儀表不凡,便知他昨日休息得非常好。
再看裴織……
皇帝的目只是掃了眼,到底不好盯著兒媳婦看,隻覺得兒媳婦似乎除了有些疲憊外,好像也沒什麼。
昭元帝心裡打了個突,某種猜測讓他心頭髮,沉默難言的目落到太子上。
秦贄不解地看他,“父皇,怎麼了?”
昭元帝不好當眾說什麼,隻道︰“沒什麼,你們先敬茶罷。”
宮人機靈地取來兩個大紅萬事如意團花的圓墊放在地上,李忠孝親自捧著一個托盤過來,托盤上有兩盞茶。
他笑盈盈地將一盞茶遞給太子。
秦贄和裴織恭敬地站起,他們跪在圓墊上。
秦贄雙手捧著茶,滿臉喜氣地朝昭元帝道︰“父皇,請喝茶。”
笑容重新在昭元帝臉上綻開,他接過兒子敬的茶,心極好地喝了大半盞,然後取出一個準備好的紅封給他,說了幾句勉勵的話。
“多謝父皇賞賜。”秦贄再次雙手接過。
接著到裴織這兒媳婦敬茶。
裴織先將準備好的鞋之類的呈上去,這是親手做的,是兒媳婦孝順公爹的見面禮,雖然皇帝不一定穿,按規矩卻是要送的,讓夫家的人知道,這兒媳婦是個心靈手巧的。
李忠孝趕雙手接過去,遞給旁邊的宮人收著。
裴織同樣雙手捧著茶,高舉到頭頂,恭敬地說︰“父皇請喝茶。”
昭元帝笑著接過喝了半盞茶,取來一個紅封遞給,同樣說了幾句勉勵兒媳婦的話。
“多謝父皇賞賜,兒媳謹記於心,會好生照顧太子殿下,打理好東宮。”
昭元帝很滿意兒媳婦順的姿態,見像小媳婦般跟在太子後,太子的注意力也時刻都落在上,心知兩人的極好,讓他格外高興。
只是等看著太子和兒媳婦站起,目晦地看到兒媳婦神如常地和太子重新落坐,皇帝的心又不怎麼好了。
兩人陪昭元帝說了會兒話,見時間差不多,昭元帝道︰“行了,你們去慈寧宮給你們皇祖母請安罷。”
秦贄道︰“孤和太子妃先去給皇祖母請安,晚些再來陪父皇您說話。”
瞧瞧這話說得多心,簡直就像一個依父親的兒子,果然讓昭元帝十分高興,笑容滿面地應下。
裴織第一次意識到,太子殿下也是個心機男孩,瞧他將老父親哄得多高興。
怨不得皇上最寵他。
兩人離開勤政殿後,坐上步輦去慈寧宮。
慈寧宮的華嬤嬤和嫻秀姑姑守在宮門前,見到兩架步輦過來,便知是太子夫妻到了,趕讓宮人進殿去通知太后娘娘。
“恭喜太子,恭喜太子妃。”華嬤嬤滿臉笑意地道喜,上前給他們請安。
這聲“太子妃”不符合規矩,明顯是華嬤嬤故意討巧的,不過太子殿下聽在耳裡心很好。
秦贄角含笑,和了眉宇間的戾氣,語氣親和地對華嬤嬤道︰“嬤嬤不必客氣,孤帶太子妃過來給皇祖母敬茶,皇祖母可是起了?”
華嬤嬤笑呵呵地道︰“娘娘今兒老早就醒了,說要等著喝孫媳婦的茶呢。”
說著,打量站在面前的一對璧人,眼裡不有些潤。
太子出生後不久就被抱養到慈寧宮,華嬤嬤也算是看著他長大的,視如己出,看小小的太子飽頭疾之苦,一直不得解,心都要碎了。
好不容易太子殿下平平安安地長大,家立業,如何不讓欣。
秦贄對華嬤嬤也是十分親近,拉著裴織的手,朝笑道︰“嬤嬤你看,這是孤的太子妃,好看吧。”
“好看、好看的!”華嬤嬤眨掉眼裡的潤,笑呵呵地說。
裴織看出其中的門道,朝華嬤嬤福了福,“華嬤嬤,日後要勞煩您多照顧。”
華嬤嬤趕側避開這禮,裡笑道︰“這是應該的!殿下,這裡風大,你們快進去。”
兩人隨著華嬤嬤一起走進慈寧宮。
今日的天氣比昨日要冷上幾分,寒風肅肅,眼看冬天就要到來。
因太后年紀大了,自從天氣轉涼,慈寧宮便燒起地龍,宮人掀開簾子時,一裹挾著檀香和脂香的熱浪撲面而來。
兩人走進去,便見到殿裡一群鶯鶯燕燕,除了太后外,還有宮妃、皇子和公主,幾乎皇宮裡的主子們都在這裡了。
人一多,脂味就濃。
特別是這些宮妃今日都特地盛裝打扮,可著勁兒地折騰自己,單獨一人時,那味道是清新淡雅的,但這麼多人聚在一起,加上殿的溫度比外面要高,各種脂香混合在一起,可不就變薰人的濃重味道。
秦贄明顯不喜歡這般嗆人的味道,神眼可見地沉幾分。
裴織好懸忍住,才沒有打噴嚏。
“太子和阿識來啦,快過來。”太后心極好地道。
秦贄和裴織上前,先給太后請安。
接著他們和那群宮妃見禮,最後是一群皇子、公主與他們上前與見禮。
互相見完禮後,便是敬茶。
兩人跪在太后面前,裴織將一條瓖珍珠的五幅如意抹額雙手呈上去,這是親手做的,新媳婦孝順太婆婆的禮。
華嬤嬤笑著接過來,呈給太后看。
太后很是高興,贊道︰“阿識的手藝真不錯,哀家很喜歡。”殿的人附和著笑,看了一眼那抹額,覺得也就那樣,哪有宮裡尚局繡們的紅好,太后是屋及烏,才會誇它好看。
嫻秀姑姑捧著茶盞過來,遞給兩人。
兩人將茶舉高至頭頂,給太后敬茶。
“請皇祖母喝茶。”
太后分別喝了他們敬的茶,笑容滿面地將準備好的見面禮賞給他們。
賞給太子的是一個紅封,中規中矩,賞給裴織的是一支瓖金點翠雙餃珠的步搖,步搖是新打的,工藝十分出眾,餃著的南珠有子般大,瑩潤生輝。
一群宮妃看著那支步搖,都有些羨慕。
這步搖上的南珠是貢之,只有五顆,都被皇上送到太后這裡,沒想到太后竟然舍得用它來打造首飾給孫媳婦作見面禮。
安玉公主有些委屈,先前向皇祖母討要一顆南珠,皇祖母都不肯,現在竟然舍得用來給裴四打造首飾,皇祖母真是偏心。
自己的孫不疼,疼個外人算什麼!
梅貴妃心裡也有些不舒服,太后賞給孫媳婦的見面禮太好,也不知道等三皇子親後,賞給三皇子妃的會是什麼。
給太后敬完茶,接著到下面的皇子和公主過來給大嫂敬茶。
二皇子帶頭,先給太子和裴織敬茶。
秦贄神淡淡的,顯然對這些兄弟的不深,端起二皇子敬來的茶抿一口便作罷。
裴織給了見面禮,一個青繡祥雲紋的荷包。
這種荷包是東宮的繡娘統一裁製,專門用來裝禮,作今日的見面禮給弟弟妹妹的。
二皇子領了荷包退下,到三皇子。三皇子笑容溫雅,神和煦,恭恭敬敬地給兩人行禮。
對著三皇子,太子殿下的神越發的冷淡,連喝茶都只是裝模作樣地放在邊踫了踫,本沒喝一口。
三皇子神未變,但梅貴妃和安玉公主卻氣壞了。
等皇子們給大哥大嫂敬完茶,到公主後,安玉公主作為公主中年紀最大的,第一個過來。
捧著茶要遞給裴織,突然手腕一晃,眼看那茶就要往裴織上倒去,裴織眼疾手快地手穩住。
“安玉妹妹,小心啊。”裴織笑瞇瞇地說,收回手時,手指飛快地了下安玉公主的手腕。
安玉公主當眾痛一聲,手就朝裴織揮過去。
揮出的手被秦贄鉗住。
“你作什麼?”秦贄冷聲道,將的手甩開,“莫不是這手斷了,連茶都端不穩?”
安玉公主被甩得晃了下,差點摔在地上。
難堪、委屈、屈辱等緒襲上心頭,安玉公主沒想到裴織沒當眾丟臉,反而是自己丟醜。
更讓害怕的是太子的反應,的臉煞白,嚅嚅地道︰“太子哥哥,我剛才手筋了,有些疼……”
秦贄仍是冷冷地看著,眼裡戾氣橫生,渾的氣勢駭人。
這一幕讓殿的人都噤若寒蟬,一顆心都提了起來,生怕太子控制不住脾氣,梅貴妃和三皇子尤其擔心,若是太子當眾賞安玉公主一鞭子,的臉面還要不要?
幸好,還有太后在。
太后關心地問︰“這是怎麼啦?”
裴織手暗暗扯了下太子殿的袖擺,聲朝太后道︰“皇祖母,安玉的手剛才筋了,沒端好茶。”
太后的目落到孤伶伶站在那裡、滿臉蒼白的安玉公主上,心如明鏡。
雖然剛才沒看到安玉公主暗地裡耍的小作,但能讓太子反應這麼大,可見是安玉先去招惹他的。這孩子被皇上寵壞了,想當眾讓太子妃出醜這種事定然做得出來。
只是今天是新婦敬茶的日子,太后也不想將場面弄得太難看。
於是道︰“行了,安玉不舒服,就先回去歇息罷。”
太后這話一出,安玉公主滿臉不敢置信,傷心、委屈、難……等等緒襲上心頭,不哭著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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