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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蘭還是頭一遭見林昭祥怒，不由想起林錦樓橫眉立目的模樣，居然有些想笑，暗道：“先前覺著林家滿門皆是讀書人，儒雅溫文，竟不知林錦樓那一的霸王子哪兒來的，如今可算找著兒了。”忽然怔了怔，原先林錦樓在心里是個不得已去伺候的主人，后來漸漸的，這人的壞竟一點點淡了，尤其在那個落困的風雪夜后，他強撐著一口氣也要將日后種種托付穩妥才能閉眼......朝夕相了這些時日，如今再想起這個人不是，竟然能從心底里笑出來。旋即心里又一沉，閉了閉眼睛。

只聽耳邊林錦園尚在泣，香蘭方才回魂，開口道：“老太爺......”

林昭祥一擺手道：“住口，我問他呢。”

林錦園伶俐，見這勢便知是躲不過了，還不如痛快認了，噎了兩聲，小聲道：“手釧兒是孫兒貪玩拿出來弄丟的......與旁人并無干系......”說完又哭了起來，一行哭，一行瞧林昭祥，又去看他祖母。

林昭祥哼了一聲，道：“孽障，還算你老實！”把水煙放到耿同貴手上，又說，“呈上來。”雪盞便捧了個描金的托盤上來，只見那紅絨布上托的，赫然是一串伽楠木十八子的佛珠。

香蘭和林錦園不由怔住，耿同貴已微躬著笑道：“這手釧兒是老奴撿得的，今兒個一早四爺要同三爺出去，在二門跟上馬時，腰間的荷包掉下來，隨行就跟了一個小幺兒，急急忙忙的沒瞧見便走了，老奴正巧瞧見，這才由老太爺了。”

事已至此方才明了，香蘭恍然，心道：“老太爺原是要試園哥兒，才故意渾說是手釧兒丟了。”

林老太太心疼幺孫，連忙道：“話既都說開了，園哥兒也認了，趕起來罷，地上涼。”

林昭祥繃著一張臉怒道：“就讓他跪著！這些年好歹也讀了些圣賢書，莫非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不的東西，只會耍些不流的小伎倆，丟盡了祖宗面，若不嚴加管教，日后必禍患！”面黑如鍋底，對瑞珠道：“你來講。”

瑞珠上前一步道：“奴婢趕個巧兒，當時恰在花架子前頭，倒也聽了幾耳朵。”遂將香蘭同林錦園怎樣說，林錦園怎樣答一一道來，竟也八九不離十。

林錦園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且且愧，垂著頭，淚流不止。

林老太太也不敢再勸，香蘭不敢說話，滿屋只聽得林錦園低聲泣。林昭祥深深吐出一口氣，扭過頭只往香蘭這里瞧，口氣卻溫和些許，道：“你起來，我幾句話要問你。”

香蘭只得站起來。

林昭祥半瞇著眼，將上下打量幾遭，左手幾指頭敲著炕桌，盯著墻上掛的畫出了一回神，忽然道：“你與姜家姑娘那些事我早就知。”

香蘭一怔，不由有些驚愕。

林昭祥道：“不但知，只怕比你知曉得還多些，們哪個姑娘做了什麼都一清二楚。”他拿過桌上一塊小方巾了手，緩緩道：“姜家姑娘和姐姐一并合謀害過你，如今有這大好的時機，你何不栽贓于，一解心頭恨，二則賣人？這事神不知鬼不覺，倘若我不讓瑞珠跟著園哥兒，自然是無人知曉了。”

try{mad1('gad2');} catch(ex){} 香蘭沖口而出道：“我自己的良心知道。”只見林昭祥目銳利向看來，不由有些慌，垂下頭又抬起來，仿佛再肯定一遭似的，輕聲又說了一回：“我自己的良心知道。”

林昭祥雙目如鷹隼，盯著說：“我且問你，倘若今日園哥兒不愿認錯，這個錯你便真的自己擔了？你如此以德報怨，姜曦云也不會知，甭說什麼海納百川容人之量，圣人從古至今才出了幾位？都是尋常人罷了，喜怒哀樂悲恐驚，哪有不心的道理。”

香蘭聽了這話彎了彎角，前世見林昭祥時，只覺此人說話圓融謙和，如沐春風，卻沒料到在家中言談一針見，卻是另一番景。又想起前世沈林兩家好，林昭祥曾抱于膝上，握住小手寫過“繩愆糾繆、明德惟馨”八字，不由百集，道：“年時聽‘以德報怨’這四字嗤之以鼻，只覺以德報怨，那何以報德呢？快意恩仇方是人生。后來年歲漸增，也算經歷些世事，才知自己當初實為襟不夠，‘以德報怨’相應儒釋道有三重境界。”

眾人聽香蘭所言為之愕然，林昭祥繼而大興趣，他本就任過國子監祭酒，對儒釋道知見甚深，此番還是頭一遭有子在他面前談論，連林老太太都專心聆聽。

香蘭站立如松，腰得筆直，聲音溫雅：“第一重乃孔子所說‘以直報怨，以德報德’，兩相分明，不過世俗間的痛快，尋常人大多如此，旁人罵自己一句都要生恨反諷之，更勿論更甚者了。”

林昭祥緩緩點頭道：“不錯，一句話說得有差池便要結仇的。”

香蘭道：“第二重是老子所言‘和大怨，必有余怨；報怨以德，安可以為善？是以圣人執左契，而不責于人。有德司契，無德司徹。天道無親，常與善人’。”

林昭祥道：“此出自七十九章。”

香蘭微微一笑：“老太爺果真博學廣聞。”低頭看看林錦園懵懂的模樣，仿佛講給他聽：“這句意為深仇大恨雖經和解，可心中必然恨懷恨，以德報怨可否善解麼？如同有德之人手執借據，卻不苛責償還，無德人則斤斤計較去討債。而大道自然，總與善人同行。”頓了頓說，“別人待你的虧欠，便好似你手里握著的拮據，德行深厚者便不會苛責去討債，而是以德行酬償化解，冤家宜解不宜結，而天地公平，常愿吃虧者，必有厚報。”

林錦園歪著頭想了想，了鼻子，似是有些慚愧，又垂下了頭。

林昭祥雙目亮了亮，問道：“第三重呢？”

香蘭聲道：“第三重乃佛門，‘天地在乎，萬化由心’，人活于世，冤冤相報，斗爭紛擾，無非為了名利、面子、地位和那一口咽不下的氣，故而舍得看破，放下我執，他人待己惡而不生嗔恨，反提起慈悲，憐憫其造惡后所果報，是以至高境界也。這要極高的修行、涵養和慈悲，才能心無可憎之人，寬廣豁達，自在逍遙。”這一番話不急不圖，句句耳。

林昭祥不由一振，兩眼瞠大，同林老太太雙雙對視，二人皆驚容。

林老太太忍不住道：“這真真兒是......”上下看了香蘭好幾遭，又說，“如今你是悟到放下了？”

try{mad1('gad2');} catch(ex){} 香蘭搖搖頭，笑了笑：“自然沒有，方才在花廳里瞧見，我還一度恨之骨，興許再過幾年，我心頭的恨意慢慢淡了，便能以善意待之，方才老太爺說過，都是尋常人罷了，哪有不心的，終歸是害自己日后只怕沒有子嗣的人，如今讓我以善待之，只怕強人所難，只是我不愿再計較，做不得最高境界，至可做到中等。況，事已如此，我再恨，曾喝下去的落胎藥也吐不出來，我恨著，自己心里也不好過，倘若誣陷報復，又與先前舉何異？便以公正心、平靜心相待罷了，沒有恨，也沒有不恨，秉持著一顆良心，活得坦就好。”言罷低頭看了看林錦園，只見他垂頭喪氣歪歪斜斜跪在地上，兩腮上掛著淚痕，可憐得跟只貓兒似的，又抬起頭道：“方才老太爺問我倘若四爺不來，這錯是不是我就認下了，老實說，我不曾想過，當初不過是要激一激他，四爺是個極聰明也極有慧的人，定然會擔當下來。”

林昭祥聽了這番話半晌不語，良久才呼出一口氣，道：“萬沒想到，我今日竟能聽到這樣一番話，竟還是從這樣一個人口中說的。”長吁短嘆，再三搖頭又點頭，說道：“可惜，可惜......可嘆，可嘆......”看香蘭的臉已和下來，雙目閃閃，神復雜，良久才道：“能有這個心，怪道你能畫出那些畫兒，倒讓我想起一位故人來。”言罷親自執壺倒了一盅茶，遞與香蘭道：“方才說這麼一回，想來你也口干，吃這一杯罷。”

眾人皆大驚大訝，再瞧香蘭眼便大不同了，耿同貴暗道：“我跟隨老太爺多年，這還是他老人家頭一遭給子倒茶，這人竟還是個丫頭出的姨娘！嘖，還是大爺心頭好，這里只怕是要有文章了。”心里頭琢磨是否要給林錦樓去遞個信兒。

香蘭一怔，連忙雙手接過，微微屈膝道：“謝老太爺惜賜茶。”

林老太太見林昭祥臉上開化，連忙瞅準時機道：“還是讓園哥兒起來罷，或是墊個墊子再跪，如今天氣還涼，真病了便糟了，如今他也知錯了不是？”

林昭祥立時又把臉拉了下來，目嚴厲，向林錦園瞪去，林錦園大氣兒都不敢出。林昭祥忽然一嘆，道：“此乃我錯，先前只知教你讀書，竟未曾悉心教如何做人，以幺孫會解多句，小小年紀會做多文章為榮，卻忘了德才兼備，‘德’在‘才’之前，否則書讀得再多，再有才干，一肚子下流伎倆，德行有缺，祖先蒙，倒不如打死的好！”

一語未了，便聽外面傳來一陣陣哭號，林昭祥剛要打發人去問，卻聽丫鬟報說二姑來了。只見林東綺進來，滿面惶急之，道：“老太爺，老太太，廂房里鬧出不好了，還請老太爺過去主事。”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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