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命曹麗環搬家,因卉兒挨打倒床不起,曹麗環只好親手收拾貴重細等,原想順手揣幾樣羅雪塢里值錢的東西走,卻沒想到韓媽媽親自帶人過來,拿著簿子清點羅雪塢的各玩家,曹麗環心頭暗恨,卻做出明磊落的模樣,對香蘭說:“姓秦的老不死真是臟心爛肺,我是什麼人?我可是頂有骨風的,貓的狗的事兒才不屑做,就算死在大街上,也不拿他們家一線頭!”
香蘭低著頭冷笑著出去了,劉婆子扯了扯香蘭的袖子道:“搬出羅雪塢,我今后算是清閑了,橫豎我的差是看羅雪塢院子的,去哪兒跟我沒關系,倒是你,還要的氣。”
香蘭笑了笑說:“也不了多久了,最多半年,就該嫁出去了。”
曹麗環原本常常抱怨羅雪塢狹小,但與新搬的這屋子比,羅雪塢便是富麗堂皇的所在。府西側這一院子極小,房子也是半舊的,雖重新糊了紗窗也曾修葺過,但仍然不鮮亮。屋里的家也是舊式的,若不是熏著香,就能聞出散發的霉味兒。
曹麗環的臉沉得如鍋底一般,香蘭和懷蕊只埋頭收拾東西,一句話都不多說,偏這會子思巧被人攙扶著到曹麗環行禮。曹麗環看看思巧,見姿容平淡,不是個機靈模樣,便不太歡喜,再一問,原來思巧是外頭買來的,家里人都快死絕了,不由咬牙暗恨,心說:“原本想著出閣的時候邊兒的丫頭太,找林家開口討一個,最好是懷蕊,爺爺老子管著鋪子,是個有油水榨的,頂不濟香蘭也湊合,活計好,任勞任怨的好擺弄,卻不想塞個什麼都指不上的小蹄子。聽卉兒說上手的活計沒一樣能的,又是個傻了的,真是糟心!”眼皮都沒抬,三兩下就把思巧打發回屋了。
香蘭收拾了曹麗環住的寢室,又轉回到自己住的小屋里,進門便看見思巧正伏在床上,兩三步走上前一瞧,只見面慘淡,頭上麻麻的一層細的汗珠兒,干得起皮,香蘭暗自嘆了一聲,轉去倒了一杯水,回來輕聲說:“喝點水罷,剛搬過來,還沒有熱的,等過會子我燒上一壺,給你泡些熱茶喝。”
思巧小聲說:“有水便好了。”掙扎起來灌了一大杯。
香蘭輕手輕腳的褪下思巧的子一看,只見部一道青一道紫,滲出,高高腫了一片,不由“哎呀”一聲,心想這回可是下了重手了,若是再重一點,恐怕就要傷筋骨,搞不好日后要個瘸子。
思巧帶著哭腔說:“我,我的傷怎樣了?”
香蘭安說:“沒什麼,只是皮傷,等上了藥好好休息幾天就好了。你等等,我去拿藥給你。”到曹麗環房里,拿了半瓶卉兒涂剩的藥油,輕輕涂在思巧上。
思巧不斷,雙手狠狠掐著枕頭,疼得發白,汗珠子串滾了下來。香蘭一向心,見了愈發憐憫起來,說:“你忍著些,待會兒藥散開就沒事了。”
思巧半天不吭聲,香蘭搽好了藥,起出去的時候,才發覺早已淚流滿面,淚珠兒都打落在枕頭上,了一大片,只是咬著兒,不肯出聲。香蘭嘆了口氣,重新坐回去,道:“你……你日后警醒些罷,環姑娘是個明的,日后謹言慎行,埋頭做活兒,也差不到哪兒去。”
思巧嗚嗚哭道:“都怨我,要不是貪那對兒銀鐲子,心里覺著不過跟著附和幾句沒輕沒重的話,誰知道竟然落到這步田地了……”
香蘭再三搖頭,低聲音說:“主子們的閑話哪是傳的。”
思巧含著淚說:“我如今知道,卻也晚了……”
香蘭勸了幾句,見思巧還在淌淚,只得提著水桶出來打水。出了院拐兩道彎便有一口水井,香蘭吃力的把桶從井里搖上來,忽覺得手上一輕,扭頭一瞧,正看見宋柯站在背后,出手來幫搖水,對微微一笑,眉目輝盡生,暗含風月婉約。香蘭吃一驚,手一松往后退了兩步,宋柯的手也松了,那水桶便咣啷啷“噗通”一聲掉井中去了。
香蘭又往后退了兩步,雖然宋柯常常在笑,但方才那笑容卻十分不同,就仿佛,仿佛……前世的丈夫蕭杭……蕭杭笑起來也是這般,角微微向上勾起,眼睛上揚,他原有些嚴肅,只在閨房里才會展這樣的笑意,眼角眉梢都含著溫——原是最看蕭杭笑的,在新婚的夜里,他挑開的蓋頭,抬起頭,撞雙眼的就是這樣的笑。
如今雖是不同的人,但那笑意卻極其悉,好像的丈夫死而復生,就這樣站在跟前。
宋柯自從見香蘭第一眼,便覺得這孩兒有說不出的稔,讓他忍不住想再靠得近些。香蘭的眼睛極,仿佛兩顆瑪瑙,但最的是眼中蘊著的神韻,像兩汪深潭,看久了就能讓人溺在當中拔不出魂魄來,宋柯還記得,在自己前世病膏肓的時候,他的妻子沈氏就有這樣的雙眼,堅定的看著他,一遍一遍的跟他說:“你的病一定能好,再忍耐些,等過了這座山,就能給你找來最好的郎中!”
兩人便站在井邊對著。宋柯覺著口的那顆心開始蹦,他知道自己不該這麼直瞪瞪的盯著人家看,勉強將目移開,轉過默默的搖繩索,幫香蘭把水提了上來。
香蘭穩了穩心神,心里暗暗啐了一口:“陳香蘭,快醒醒你的白日夢罷!蕭杭他……他早已變一抔黃土了,眼前這個,是表爺宋柯,你可莫要搞錯了份!”當下便沉凝起來,斂了斂,福了福說:“謝謝表爺。”說著便去提水。
宋柯卻擋住,說:“水桶太沉,我幫你拎罷。”
香蘭急忙去搶,說:“這怎麼使得!”
宋柯卻執意將水桶拎了起來,對香蘭道:“走罷,我就替你拎一段路。”說著走兩步,又回過頭對香蘭笑了笑,“早就和你說過了,心里過意不去便做個裝文房四寶的套子來謝我罷。”
香蘭看著他的笑容,心里不知為何涌出一熱流,這個年舉手投足與蕭杭太相像,像得讓想起前世最純恬淡的年華,那時和蕭杭新婚燕爾,恩正濃,一同詩作對,簪花斗草,形影不離,即便流放發配,也一并相濡以沫,生死相守。而轉世之后的生活,早已湮沒了往日的高潔優雅的貴沈嘉蘭,如今被碾落在微塵里,掙扎著求生,尖刻的歲月已經讓有些疲憊。宋柯上卻有貪的影子,可他是高高在上的爺,卻是個卑微的小丫頭。
香蘭垂著頭跟在宋柯后,拐過一道彎,香蘭輕聲說:“就送到這兒罷,奴婢謝謝宋大爺。”
宋柯因生疏的態度微微皺了皺眉頭,卻也知不便再送,便將桶放了下來,了,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得看著香蘭費力的拖著水桶一步一挪的走遠了。
香蘭回到小院兒里,曹麗環著要水洗漱早已不耐煩了,香蘭把熱水壺放到爐子上,卻頗有些心不在焉,等水燒開了,先給曹麗環端了一盆熱水,又沏了一壺熱茶送到曹麗環寢室。然后方才將剩下的水拿回房,擰了熱巾給思巧臉,又找了藥丸幫服下。思巧口中仍絮絮叨叨的說自己后悔云云,香蘭勸了兩句,又提點了些在曹麗環跟前伺候的事項,思巧立時便將香蘭當知心的,一口一個“妹妹”喊著,帶出親熱的意思來。待用過午飯,思巧便沉沉的睡了,香蘭從包袱里把宋柯送的綠玉青蛙找了出來,托在手心里看了好久,又默默的放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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