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婷心裡不是不詫異,但很快明白年氏能活這樣,決不似宋氏跟那些個小常在一樣就此認命,這是憋著勁無時不刻不想抓著機會博一下,如今雖然守孝卻也不能放鬆,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像今天一樣讓周婷吃一大驚。
年氏以為自己已經夠安分了,卻不知道一打眼就周婷嗅出了危險的氣息,兀自不覺,一路景宮去的時候還在心裡暗喜,等到了地頭,才發覺景宮是東西六宮裡最冷清最偏僻的宮室。
這裡原是貯書用的,因著一宮嬪妃要住進來,還專門把藏書都翻出來挪到了永壽宮去。這是胤禛定的主意,養心殿跟坤寧宮之間就隔一個永壽宮了,消息傳到周婷耳朵裡的時候,抿著臉頰泛紅,胤禛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不必擔心。
周婷是高興了,可苦了這些小常在,這裡既是貯書的地方,年年六月初六小太監們都要把藏書一本本拿出來翻曬的,既要曬書宮院就必須廣闊寬大,裡頭自然花木,禿禿連株樹都沒有,一眼過去就是別人的窗框,四四方方箍起來的一塊掌天,人都快瞧傻了。
這些個年氏還沒回過味來並不覺得,才進了偏殿還沒理完東西,皇太后那裡就分派了個嬤嬤過來。年氏經過府裡那一回學得聰明了,見著嬤嬤來也不擺架子,好聲好氣的賞了東西下去,關起門來就問新派過來的宮,這一宮都住了什麼人。
聽見那宮數了一回便下個銀鐲子賞給,笑瞇瞇的說:「我比別人都要後來,有什麼忌諱的還要煩你先告訴我。」
宮寵若驚,連稱不敢。這些人才剛來,還沒機會清各家主子的況,收了鐲子往外一際,半天不到宋氏那裡的宮也回報上去:「謹嬪娘娘著人打聽主子呢。」
年氏進府的時候,宋氏已經被了足,兩人還真沒照過面,宋氏靠在床頭歇氣,天天呆在屋子裡,就是健康的人也要生病,這五年關下來一直好不了,這會兒還正病著,聞言出個笑來:「一宮裡住著,有什麼打聽不打聽的,等放了飯,你從我這兒拿碗菜出去,跟那些個分著吃,也算結個緣。」
那宮「哎」了一聲,有主子給作臉還有什麼不高興的,宋氏閉了眼兒心裡冷笑,這又是一個非要撞上南牆才肯回頭的。
這麼些年早就明白了,爺的心那就是釘在福晉上了,再怎麼攏也攏不回來,還生過一個小格格呢,也不過是個貴人,年氏若不是有個側福晉的名頭,這輩子也越不過,如今還沒得意就急躁起來,上頭那位哪點不看在眼裡。
歇了要爭的心思,年氏卻屈尊往屋子裡來了。不來倒好,大家一宮裡住著不打照面也就罷了,既來了,宋氏自然要起給行禮,年氏在高位這麼些年,宋氏給行禮再平常不過,可在宋氏眼裡,年氏比自己還不如,連寵都沒承過,架子還擺的這樣足,心裡難免不痛快。
這些人沒進宮的時候呆在院子裡想爭也爭不起來,進了宮又是一樣的份例,吃的喝的用的全一樣,早就熄了攀比的心思,年氏一來倒把這一潭子死水給攪了起來。宋氏行完禮趕讓座,心裡雖然不舒服,面上一點兒也不,笑盈盈的吩咐宮上茶果點心。
年氏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自覺比這一宮的人都要出挑,就算是要選秀也得等守完三年孝才能預備起來,到時候就是闔宮上下頭一份,不信皇帝能不翻的牌子,皇后再比過去年輕,三年下來也不年輕了。
宋氏如今了宋貴人,早年那些風流嫵在上已經一點影子都看不到了,不比年氏心裡還有個盼頭,知道這輩子再無指,見著了年氏就跟看見了年輕時候的自己那樣,那時候是仗著福晉年紀小承寵不便,現在年氏心裡想的不過是皇后年紀漸長,寵總有式微的那一天。
在心裡哂笑一下,臉上卻撐開笑:「我在府裡那些年,上一直沒好過,倒沒去請過安,實是失禮了。」
這是要臉面的說法,大家誰不知道誰,年氏原在府裡認真打聽過李氏宋氏這兩人的事,聽說宋氏也是南邊姑娘的樣子,在心裡也比過幾回,如今打眼一瞧差點兒笑出來,這付包子饅頭的白胖樣兒,哪裡有一點婀娜,咳嗽一聲拿帕子掩了掩,順了宋氏的話頭往下說:「姐姐是侍候爺的老人兒了,該我去拜訪才,只恨我這子骨也不好。」
兩人一來一往的說了這兩句,彼此都有些尷尬,兩人的底細互相都清楚,說這話沒意思到了極點,都是被拘起來的,誰也沒好過誰。
這樣一想面對面著竟開不了口,再論了幾句天氣嘗了塊糕點,年氏就站起來告辭,宋氏送到了門邊。夕下落的給琉璃瓦鍍了道金邊,遠遠看過去一城的繁華,年氏心裡那點不得勁兒跟長了翅膀似的飛遠了,角邊又挑起笑來,昂著頭一步一步往偏殿裡去。宋氏著娉婷走遠的樣子倒笑不出來了,年氏起碼還能掙上一掙,其它人這輩子都看不到希了。
(二)
周婷挪進順堂在宮裡不過是胤禛一句話的事兒,是正經的嫡皇后,這還是分了兩個屋子的,就是住在一個屋子裡頭也沒人敢說皇帝的不是。胤禛是發願守孝的,可就是外頭喪父要守孝,也沒有正頭夫妻分開來住的道理,不往小妾那兒去是真的,正妻卻是從上就不能一論。
周婷挪進順堂之前還在皇太后那裡做了許多鋪墊,每日請安都要歎兩句胤禛的,怕他剛接手國家太過辛苦,養心殿裡日日點燈熬蠟到三更。
是以消息傳到皇太后那兒的時候,只有高興的,還拉著周婷的手吩咐好生看著胤禛,別他辛苦太過:「哪能一口就吃個胖子,原來先帝爺也沒他這樣拚命,等你去了且盯著他,睡不足哪有神頭辦國事呢?」
皇太后金口玉言,周婷一去就先立下了規矩,屋子裡的人不要多跟養心殿的奴才們攀扯,不許拜乾親不許結伴當,不為了別的,養心殿連著政堂,能關注就關注,雖不至把自己扮聾子瞎子,起碼不能給胤禛留下關心政事這樣的印象來。
雖說原在府裡兩人也經常論道政事,可進了宮又不一樣,周婷知道後宮是絕不能干政的。可這條規矩卻被胤禛親自打破了,他在養心殿後殿裡頭批折子,抬頭一見周婷屋子裡燈還亮著,立馬吩咐了蘇培盛膳房奉些酪來,還特意不擱那些紅綠葡萄果子,說完了點點下:「把主子娘娘請過來。」
周婷就這麼名正言順的進了養心殿後堂,胤禛這些年早就習慣在後宅裡頭辦公,他的桌子就跟弘昭練字的桌子拼在一塊兒,如今自己一個人了竟不習慣,知道周婷在,哪裡還能忍住,趕拘到邊陪著他。
翡翠曲著膝給解斗蓬,雖只有幾步路,底下的人也不敢怠慢,如此帝后一那是從未有過的恩寵,若是有個傷風咳嗽,那可得自發離遠些,才進了順堂,正是宮奴才們費心思的時候。
珊瑚接了手爐,蘇培盛打起簾子引周婷進去,胤禛的案前厚厚一疊的折子,聽見響抬眼一笑又低頭去看折子,眉頭皺得死。
周婷拿布了手,款步上前幫胤禛分起奏折來,這些事在府裡就做慣了,就是大著肚子也沒停下,如今送到胤禛案前的奏折自然分撿好了,可周婷最悉他的辦事方法,每本打開來掃一回就知道該排在第幾位再給胤禛看。
胤禛也習慣了由著周婷先分一回,狼毫上沾著調好的硃砂,胤禛原是執意用上二十七個月的藍筆批,朝臣勸了又勸這才換回了硃砂,此時落筆不住,一張奏折快給他圈注滿了,周婷眼睛一掃就抿了兒笑起來,雖沒見過別人怎麼批奏折的,卻也知道胤禛興頭起來了洋洋灑灑寫個不休,有時候倒比別人奏上來的還要多。
也不打斷他,只看著琺瑯鐘計算時間,趁著胤禛擱下筆拿起茶盞喝茶提神的時候給他按起額角來:「福雅翻年就要十七了,按理說也該預備起來,汗阿瑪在的時候已經給定了親事,卻是按著多羅格格的品階給挑的人,如今是不是該給翻一翻了。」
孫輩沒有這麼久的孝,就算是守足一年,到明年年底再準備婚事也算晚了,大格格一拖二拖都快拖愁了,原來撐死了是個多羅格格,康熙挑的人也正是配這個份的,婚事都定下來了,的份卻不一樣了。
胤禛沉一回:「既是汗阿瑪定下的,咱們自然沒有更改的道理。」他舒服的瞇起眼來,周婷拿了玉錘給他鬆肩,聽了這話抿了抿。
大格格說是說定下來了,卻還沒發旨意,只由著康熙了意思給胤禛,預備等進了封號再把賜婚的旨意頒布下去,胤禛這時候要改,誰也不敢說什麼,從多羅格格變了和碩公主,夫婿卻還是原來那個,雖說也是個蒙古臺吉,也還沒有大阿哥的嫡嫁得尊貴。
這個兒從不是個省心的,自周婷不再管,就似個沒頭的蒼蠅一樣,胡打轉就是找不到門道再重獲周婷的歡心。進宮之後卻突然找著了主心骨,日日往皇太后獻起了慇勤。
到底是自己的親孫,原來有些不好也被歸到李氏上去了,一棵長歪了的樹,再想扳正可不容易。大格格既出了親近的意思,李氏也是去了的人,小輩兒在面前陪著小心,這一來二去的,皇太后倒對大格格多了些關照之意。
周婷不好再不拿當一回事,就算是作給婆婆看的,也得知道大格格是因著什麼失了寵。不想跟個小孩計較,大格格既然規矩起來,那給些個面也無不可。可誰知道才得了皇太后幾天關照的大格格竟又生出別的心思來,覺得自己嫁得太低了。
弘時弘昭幾個跟叔伯家的孩子一起住在東三所裡頭,大妞二妞自小就得長輩的喜,又是嫡,一直被周婷攏在邊住在坤寧宮的東西暖殿裡頭,只有大格格一個人既沒有生母能住在一,又不能單給開一間宮院,如今只在北三所裡頭給收拾了屋子暫且住著。
日日不綴的堅持早起往皇太后跟前請安,皇太后一抬手一就跟前後,三個月下來也有所得,本來還想著再使上些力氣能皇太后為說幾句話,把的婚事改得更合意些,誰知道才從慈寧宮回了北三所,周婷那兒的宮人就賜了東西下來。
周婷不是不知道大格格的心思,也不再跟來虛的,這姑娘腦子不知道怎麼長的,跟說虛的十有八九要拐到別的地方上去,只能開了皮子往明說,冰心玉壺兩個侍候了多年,知道這是憋著勁想往上,卻也不好勸,說白一些,往皇太后那裡請安定省那是孝道,怎麼也談不上結。
既是有意讓大格格知道,冰心才接著東西,玉壺就報了上去,大格格白了一張臉著帕子差點兒暈過去,再沒想到自己都是和碩公主了,嫁的竟不如和碩格格,臉的能滴下水來,嫡庶兩個字在頭上上不氣,咬著銀牙強忍半天才輕輕吐一口氣來,等膳房送飯來的時候原封不的給退了回去。
大格格這裡才回了晚飯,周婷就知道了消息,挑挑眉倚著熏籠問道:「皇太后那兒的人問起來,可知道怎麼回話?」翡翠遞了個眼給珊瑚,珊瑚倒退著出了殿門,頂著雪珠子往北三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