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皇后日常（中）

兩人短暫的相聚之後又是一天漫長的分離，往前殿去不過片刻的功夫，周婷立在門前目送胤禛裹了斗蓬出去，翡翠趕拿手爐過來抱在懷裡。

雪下得又細又，蓋住了黃琉璃瓦，一片白裡頭只有胤禛穿的那件黑貂斗蓬扎人的眼，周婷眼眶微心緒起伏，口裡呵出一團團的白霧，吸了好幾口冷氣才算平復下來，鬆一鬆著的手指，側了頭沖翡翠微微一點，眉眼帶著淺淺的笑意：「去問問膳房都給爺備了什麼菜。」

翡翠是潛邸舊人，聽了那些也為周婷高興，礙著國孝不好出喜意來，那一聲是應得格外清脆。

守孝的時候無非吃些青菜豆腐，可胤禛的子卻不能不顧，若不是周婷下了死令蘇培盛勸著，實在不就派了人來稟報，也不知胤禛要天天熬到幾時才睡，再吃的差些，怎麼能撐得住。

膳房知道周婷天天都要過問，稍有不周之，雖周婷不會苛責，幾個廚自己也要自省。又要補又要素的，多年沒過喪事了，皇帝的素食還真沒人料理過，全由那位逢著初一十五給原來的皇太后做素齋的大師傅掌勺，他的地位倒是一日千里。

如今可不比原來沒皇后的時候，自胤禛登基頭一天開始，膳食就是帝后共用的，等大伙想起皇帝是不可與皇后一同用飯這個陳例來的時候，新規已經約定俗了。

既是帝后一併用飯，就省了廚們兩份心，準備皇帝一個人的素食就夠折騰了，誰沒事兒給自己惹麻煩，日日把菜單子在心裡轉了又轉上報給皇后聽。

翡翠不必親去，自有人來報給聽，侍候周婷用完那最後一點燕窩粥，那一長串菜名就報了過來，周婷把裡含的茶吐在琺瑯壺裡，出帕子按按角：「素鍋子裡頭的豆腐做得細些，別有腥味兒，原來府裡做豆腐必得擺些干貝才能解味，問問膳房可有法子，海帶紫菜這些個不拘，倒能多擱些。」珊瑚細細記下再傳給膳房聽。

把裡外的事兒都打理一遍，問一問胤禛幾時睡下的，夜點心吃了什麼，時候就差不多了，周婷做為皇后的一天也算拉開了序幕。

自來到這裡就沒有過侍候婆婆的辛苦，如今不但要侍候正經婆婆，還有個太皇太后要事事照顧。宮裡多年沒有皇后，周婷就是想要蕭規曹隨也無前例可循，什麼事都得自己索著來。

德妃既升任皇太后，自然從永和宮裡挪了出來，住進慈寧宮裡，與太皇太后的寧壽宮一東一西，兩兩相襯。周婷藉口永和宮原是皇太后住的給封存了起來，往後就是再進新人，也不能踏足永和宮。

這點私心德妃未必不知，胤禛卻是極其贊的，若不是孝懿仁皇后去的太久，原來住的承乾宮胤禛也想一併封存保留下來。周婷辦事就是這樣，只要對了胤禛的脾氣，做什麼都是佔著便宜的。

慈寧宮裡的宮燈將將點亮周婷的攆轎就到了，瑞珠親自掀了簾子迎周婷進來，曲了膝行一禮：「主子昨兒夜裡進了娘娘送來的八珍糕，直說糯香甜，吩咐廚房今兒再給做呢。」

「這東西養人又易克化，額娘多進一些也無礙的。」紅參茯苓建蓮山藥，哪一樣不是好東西，除了寧壽慈寧兩宮，餘下各都不放參，改用紅棗補氣養。

皇太后才剛起來還未盤髮，知道周婷這樣早是先去見過胤禛的，心裡也疼惜日日早起，問道：「可用過飯了，喝碗熱的也好暖一暖。」

「在爺那兒用過了。」周婷款款上前接過梳子，給皇太后通起頭髮來。才兩個月不到，就已經做得了，烏木鑲銀的梳子在手裡上下穿梭輕巧無比。

皇太后瞇著眼睛，周婷輕聲開口：「我正有一樁事兒要跟額娘商量呢。」皇太后輕輕「嗯」了一聲，並不睜眼，周婷頓一頓說道：「宮裡頭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原來潛邸那些格格們總該挪進來才算正理。」

皇太后一聽眼皮掀開來，自鏡裡了周婷一眼，再早些宮裡兵荒馬，雖府裡舊人不多，也是一樁煩心的事兒；若再晚些，雖無人說些什麼，總也要覺得周婷這個皇后當得不稱職，如今這時機正正好。

點一點頭：「你瞧著辦就了，這些事你從來妥當的。」說著重又閉了眼兒，等周婷給上鈿子了才又說：「府裡那幾個既無功勞，雖是舊人也不必封得太過，依我看，李氏追個嬪也就罷了。」

這話顯是向著，周婷心裡一暖，無功勞指的就是無生育，其實除了李氏，宋氏也生過孩子，只是沒能活下來，既是皇太后開了口，餘下那些無非就是貴人常在了，這滿打滿算的一個宮裡也就塞下了，跟周婷心裡預備好的有所出，雖然念皇太后這份心意，卻不能不為了自己打算。

「別人倒罷了，福雅再過一年就要出嫁，封得低了怕臉上無呢。」瑞珠奉了托盤過來，周婷撿了一枝藍寶石蜻蜓當作發別在鈿子後頭，拿過靶鏡前後照給皇太后瞧，口角含笑道：「就是不為著，也還有弘時呢，原就該給他相看媳婦了。」

人都死了，周婷也不在乎這些虛名，李氏一門到如今都沒一個仕的，既無外家支撐，弘時又是周婷從小養到大的，給他這個面無可厚非。

皇太后沉一回，為著弘時點了頭：「嬪也不算低了，福雅總歸是正經的公主，李氏再升一等也還是和碩公主，倒是弘時，等下一回大挑，可得為他擇個知大懂禮儀的。」三言兩語婆媳就把封號一事定了下來。

誰也沒提及年氏，原就是康熙賜下來的，又是側福晉，雖無寵，再差也該封個妃，這些自有禮部去議，周婷心的就只有宮室如何安排。

寧壽宮裡早早就候著一眾康熙時的舊人，只不過從妃變了太妃，一屋子的太妃太嬪，周婷跟皇太后一左一右的陪著說一會子話，再抱了小阿哥過來逗趣一回，大半天就這麼過去了。

宮中長日無聊，人們除了說會子話念會子經再無別事可幹，原來的那些娛樂如今都要停了，到了時辰全都去歇晌。皇后卻有做不完的事，陪過了婆婆跟婆婆的婆婆，打發孩子們去午覺，在羅漢床上歪一會子就是皇后召見命婦的時間。

惠容怡寧是常來常往的，今兒周婷要見的卻是許久都不曾見過老朋友謝瑛，自前兩年離京，還是頭一次回來。這些年雖一直沒有斷了聯絡，卻也不過是年節相互送禮，周婷從不曾想到再見，竟已經在這寶座上頭。

胤禛既然上位，提拔自己人是理所當然的，不說胤禛那一系的，跟周婷沾著關係的也都往上跳了好幾級，唐仲斌升了太醫，馮九如也當了個小，福建造船的監督，這是胤禛新定下來的職，不過從五品，卻是實缺。

謝瑛雖還掛著馮夫人的名頭，打著同一個商船旗號出海，卻與馮九如各居兩地，一個福建一個廣州，有來往。馮九如帶回來的那個小妾生了個兒子，周婷還送了采生禮去，算是全了胤禛的面子，除此之外再不多做際。

正頭夫人都走了，周婷這裡怎麼會得著小妾走，若不是靠著過的造船本事，馮九如再混不到現在這個地步，要是謝瑛還在，他又怎麼會只得個從五品，他後不後悔周婷不得而知，但跟謝瑛一照面，周婷就知道是絕計沒有後悔這一說的。

許久不見，謝瑛姿越發拔，眼睛裡閃著，舉說話間都帶著一灑味兒，一進屋先給周婷行了禮：「請主子娘娘安。」

上最後那點不合時宜也磨了個乾淨，人卻照樣顯得與眾不同，周婷坐在臨窗的坑上，上穿著皇后常服，含笑打量，衝招招手：「許久不見你，倒更神了。」

謝瑛這些年一直在海上飄，打定了主意不再跟馮九如一過日子，便把廣州的生意接手過來，那裡原不是馮家最看中的，誰知自謝瑛接手過來竟越做越大，漸漸與福建齊平，碼頭商人哪個不知道上下兩個馮家。

這中間費的許多周折，到如今也算值得，聽見周婷這樣說也不瞞著掖著，直言道：「這幾年帶著德菖跑了許多地方，若不是先皇大行，這會子我人還在英吉利呢。」

歷史拐了個彎，謝瑛做事就更有幹勁，的流水作業正滲到各個行業裡去，除了那父傳子子傳孫的行當之外，慢慢自沿海一帶推廣到了陸，幾個省會不必說，就是小城鎮裡頭也開始興起這樣的小作坊，做出品來自有人收過去，再倒賣給馮記商舖。

周婷是有意孩子們出去看看的，兒不便，兒子們卻非得去見識一番才行，子孫若真的閉關鎖國，再現一回屈辱史，不僅是謝瑛，周婷也算是白來這一回了。

說完這些謝瑛沉默一會，忽而抬頭微笑，抬手捋了捋頭髮，著周婷笑道：「我進京就是接個誥封，等馮大夫赴職了我再去廣州。」周婷心裡並不怎樣吃驚，可聽見謝瑛竟連丈夫也不肯稱呼，想起曾經馮九如帶著出海的故事，不免有點慨。

翡翠站在簾子下面，聽了這話曉得周婷跟謝瑛要說些私房話了，往後退一步，比一個手勢，屋子裡的宮人就全都退到門外邊。

「你既過得快活，按自己的心意便是，若有什麼不便，我這裡，你總是的。」上一回謝瑛要離了馮家，周婷就是這個意思，可如今說這番話的底氣又不相同。

謝瑛這是等於承認再不會回馮九如邊，在周婷面前剖白也是為了得到周婷的支持，自己無所出，把原配白氏生的兒子當作親生子那樣養大。

如今那邊既有了兒子，馮德菖雖佔了嫡長，馮九如未必不會把傢俬都留給小兒子，那是一手一腳打拼來的，心裡實放不下。白氏於有活命之恩，除了白氏的兒子，給了誰都不能甘心，今天得周婷這番話，吊在心裡的事一下子放下來，紅了眼眶差點哽咽起來。

謝瑛不曾想到周婷會支持到這個地步，鼻尖一酸，到底忍了回去，笑道：「有了主子娘娘這話，奴才便安了心，這原就是娘娘的私產，怎樣置全憑娘娘發落。」

人活一世，臨了竟要求個算不得悉的人庇護，周婷心裡那點慨也還帶著幾分傷其類，胤禛再好，能一世不變麼？早上還暖著的心窩，現下又了寒氣，涼了幾分。

等送走了謝瑛，周婷闔著的眼兒微微掀起，吩咐到：「把宮圖，拿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