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不做幾件轟一時的大事，本沒辦法在江湖上立足，對于名門正派的弟子來說，這一點尤其重要，太多目盯著他，充滿期，也做好了隨時鄙夷不屑的準備。

紫鶴真人初出江湖不久就發現，做“大事”太難了，江湖規矩盤錯節，一不小心就會得罪某個大門派，正派弟子的出名方式通常是誅殺無惡不作的強盜，他們的死亡皆大歡喜，幾乎不會產生后患。

年輕道士最初走的也是這條道路，他召集數名好友一同行，朋友們守在山寨外面，他一個人沖殺進去，事出乎意料地順利，嘍羅們未做任何抵抗，發現道士殺氣濃重，立刻作鳥散，三位寨主武功平庸，膽子也小，居然低三下四地討饒。

紫鶴真人最后還是將他們殺了，那時他就知道人言可畏，朋友陪他一塊來不只是助威，事后還會傳揚當天的英雄事跡，他若是顯出猶疑與同，很可能會得到一個心腸太的名聲。

他宣布罪狀，命令三名寨主一塊出招，只用了不到十招就結束剿匪行。

“十劍破一寨”，這是他當時得到的名聲，只能說是中規中矩，沒有特別驚艷之，朋友們的宣傳不可謂不賣力，甚至夸大了三名寨主的武功，將他們描述窮兇極惡之徒，比武過程也被添枝加葉，變得驚險萬分，可這種名方式太老套了，在江湖中的反響終究有限。

一般人擁有這樣的名聲也就滿足了，隨著年深日久、地位提高，十劍破一寨的故事將會更加神乎其神，足以配得上紫鶴真人的份，可他不滿足。

他看穿了這些江湖傳奇的真相：真正的大盜不只武功高強。更懂得為人世之道，暗中仗義疏財，與各大門派都有著直接與間接的聯系，所以經常會出現這樣的狀況，名門弟子為出名剿滅某地的小山寨，卻與大盜把酒言歡、稱兄道弟。

紫鶴真人從未憤世嫉俗。他想的是萬有道，名也不例外，他要當掌門，就得利用規則，讓自己的名聲更響亮一些。

紫鶴真人與朋友們慶祝過勝利之后不久，消失了三個月，他又回到了崆峒山，向那些連本派弟子都忽略掉的老前輩討教，他不問武功——這些人的武功實在不值一提——只問傳說。當年傳奇人到底是怎麼獲得巨大名聲的。

重新下山的紫鶴真人脾氣大變，狂傲自負，到惹事生非，仗著崆峒派的勢力和出類拔萃的武功，他很快闖出了“惡名”，雖然還不到江湖公害的程度，但是許多人預言，這個小道士正在走上邪路。

崆峒派的老前輩們聽聞傳言之后無不驚愕萬分。自己明明教以江湖正道，晚輩怎麼會理解胡作非為？

紫鶴真人的“惡名”越來越響亮。許多朋友離他而去，幾家門派的主事者非常認真地考慮要懲冇他，連崆峒派也傳出消息要對他執行門規。

就在這時，紫鶴真人痛改前非，親自登門向曾經得罪過的人賠禮道歉，語安、贈送金錢、傳授武功、拔刀相助、雪夜拜訪等等。各種各樣的友招數全都用上了。

這就是紫鶴真人獲得的悟：所謂“大事”不只取決于事件本，還取決于做事者原本的基礎，基礎越低，“事”則越大，名門弟子殺死幾名強盜乃是順理章的義舉。手無縛之力的弱子為報仇忍辱負重指認兇手，卻足以載史冊。

崆峒派的基礎太“高”了，在保護弟子的同時，也為一種負擔，紫鶴真人于是先將名聲搞臭，再重新挽回，他發現這一招非常有效，同樣的結手段，從前只會到普通的朋友，現在卻能換來生死之。

那些被紫鶴真人得罪過的人，對他的悔悟與道歉驚喜萬分，只有個別人會做進一步“考驗”，大都立刻原諒他，自覺不自覺地替他傳播名聲。

也有極數不被蒙蔽的人，紫鶴真人從那起就有虛偽和沽名釣譽的名聲，但是影響不大。

紫鶴真人順利為掌門，心里從未自責，不管怎麼說，他沒做過真正害人的惡事，可這種做法畢竟不是明正大，其間的微妙之難以言傳，沒辦法向弟子們傳授，他能想象得到，周羽清聽聞實話之后會多麼的失與驚恐。

所以八十高齡的他，還是得親自出馬解決徒弟的仇怨。

他沒去監視駱家劍客，而是悄悄跟蹤易容的姬扶危，像殺手一樣暗中出招，殺死了徒弟的大仇人，至于那名地頭蛇，看上去就不像好人，紫鶴真人懶得調查，順手除掉。

現在他要解決的是姬扶搖，用的還是年輕時的招數。

“原來是你。”姬扶搖先是一驚，很快冷靜下來，“怪不得能躲過我的監視，悄無聲息地殺人，原來是老神仙親自出馬。”

“殺人？殺什麼人？”真人的掩飾功夫比年輕時更加爐火純青，如果周羽清這時是醒著的，肯定相信師父而不是嵩山派姬三公子。

“別裝糊涂了，這里又沒有外人，你能殺死嵩山派掌門，干嘛不手連我一塊殺了？”

“嵩山派掌門？你是說姬小五？他死了？什麼時候的事？誰下的手？”

“你。”姬扶搖覺得自己到了污辱，聲音中帶著明顯的怒意，“嘿，你可比周羽清厲害多了，居然懂得暗算的手段。”

真人一臉茫然，好像過于意外，支撐不住老邁的，慢慢坐在床邊，呆呆地想了一會，突然抬頭說：“姬扶危遇害，嵩山派這副重擔可就落在你的肩上了。”

姬扶搖然大怒，右手握住劍柄，這個老東西，竟然想……“起來，我要領教你的倏忽掌法。”

“倏忽掌法？”紫鶴真人好像沒聽這四個字，“昨天是你刺了我徒弟一劍吧？”

周羽清突遭暗算，并不知道是誰下的手，紫鶴真人早已猜出會是姬三公子。

姬扶搖昂然道：“是我，真可惜，掌門不允許我殺他，還說不想現在得罪你。”

“姬扶危不是合格的掌門。”紫鶴真人平靜地說，仍然拒絕起，“當初在京城他看錯了人，聽信程屹，險些將嵩山派帶深淵。”

“那不是他的錯，許多門派……”

“許多？崆峒派沒有上當，據我所知，林寺和龍虎山也沒有，他們只派出量弟子參與暴，事后很容易得到朝廷的諒解，嵩山派卻需要我做協調人，才能見到蕭王。”

“謀，全是你們這些家伙搞的謀。”

紫鶴真人輕輕一笑，“是啊，全是謀，嵩山派是第一天知道江湖險惡嗎？姬小五接任掌門的時候沒有做好準備嗎？”

姬扶搖愣住了，他明白紫鶴真人的意圖，仇恨更深，可就是拔不出鞘中長劍。

“他不是合格的掌門。”紫鶴真人重復道，“你才是，你過挫折，你懂得什麼是忍，沒錯，我記得你與駱家莊的恩怨，對你這些年來的變化也看在眼里。”

姬扶搖又是一愣，當年的那場鬧劇中，最終名的是楊元帥，他與另一名當事者高勁早被忘在腦后，沒想到紫鶴真人會記在心里。

“再不合格他也是嵩山派掌門，是我親弟弟，你為徒弟報仇，我也一樣要報冇仇。”

“姬扶危遇害我很憾，不過我還是建議你不要急著確定仇人，而且你真覺得現在是報仇的最佳時機嗎？”

姬扶搖早已不是魯莽沖的青年，他知道嵩山派面臨著巨大的危機，必須拿到璽，取得蕭王的歡心才行，他想了又想，手掌握在劍柄上松了又，“你愿意與嵩山派分璽？”

“不只是嵩山派。”紫鶴真人無比真誠，因為他說的是實話，“沒有江湖就沒有崆峒派，所以我要保住所有人，只要璽到了我手里，我會與大家一塊將它獻上去。”

“龍王呢？你想怎麼辦？蕭王明確說過要他的人頭。”

“唉，蕭王還沒做好登基的準備，他被嚇壞了，做出錯誤決定也是正常的，咱們不用事事遵從。”

“你不準備殺他？”

“殺戮解決不了仇怨，只會著顧慎為鋌而走險。”紫鶴真人狡黠地眨眨眼睛。

姬扶搖的恨意再一次高漲，可是退去得也很快，沒錯，只是殺死這個老狐貍實在太簡單了，自己其實占有優勢，他與顧慎為的關系沒人知道，他要爭取先拿到璽，將崆峒派出蕭王的勢力圈子。

“別以為這件事會這麼過去。”

“當然，崆峒派會與嵩山派一塊查出真兇。”

姬扶搖不想再與紫鶴真對話了，仍然握住劍柄，慢慢向房門退去。

紫鶴真人看著他，衰老的臉上高深莫測，他知道，嵩山派從此是崆峒派的大敵，他也知道，仇恨向來是九大門派的重要組部分，姬扶危其實是一位合格的掌門，等到姬扶搖繼位，也會跟弟弟一樣，向形勢低頭，慢慢將仇恨淡化。

“別費心去找璽。”紫鶴真人提醒道，“相信顧慎為，你會得到更多好。”

姬扶搖沒有吱聲，他馬上就要去見顧慎為了，這是兩人早已做好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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