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慎為尋思著沈燕詩的那句話，不明白為什麼為約見一個小孩子，而不是兩名年人，他突然懷念起自己所識的東堡，在那里殺既是手段也是目的，簡單直接。

鐘衡自回北城衙署，鐵寒鋒領著徒弟仍然到“南墻”落腳，他比平時喝更多的酒，見更多的人，顧慎為坐在一邊聽著陸續傳來的消息。

許小益自稱在南城誰都知道他，看來不假，大家都他“小鬼”、“小子”、“小蹦豆”一類的代稱，但是沒有人發現他和許煙微的下落，姐弟兩個在南城消失了，周圍十里以的郊野也沒相似的尸。

“真是怪了，在南城，就是兩只螞蟻也躲不過這些人的眼睛。”

子夜時分，傳消息的人漸漸了，鐵寒鋒著酒杯，對此事越發地不解。

“或許他們躲進了北城。”顧慎為覺得這是唯一的解釋。

“我早想到了，可是他們倆，一個小一個，本沒資格進北城，而且各城門的記錄也查過了，絕沒有來歷不明的人進北城。”

顧慎為見識過北城的守衛，對每位進出者都要登記姓名、收繳武，即使是金鵬堡的殺手也不例外，那姐弟倆想混進去的確不容易。

“除非他們被燒了灰，總會被找到的。”

鐵寒鋒說完這一句，猛灌了一大口酒，仰頭睡去，他從來不睡床，至顧慎為從來沒見過他躺在床上。

顧慎為靜坐，看著酒客們踉踉蹌蹌地離開、昏昏沉沉地倒下，心里默默計算著時間，南城可沒有更夫這種職業，他約著快到了四更，站起。

“干什麼？”鐵寒鋒鼾聲息止，閉著眼睛問道。

“口氣。”

顧慎為走出酒館，兜了一個圈子，從另一缺口進城，胡走了幾條街，確認后面無人跟蹤，直奔留人巷。

買醉的客人早已退，買春的客人剛剛滿足了，走出一座座溫之鄉，有人志得意滿，有人行蹤詭，他們要趁著天亮前回家，沒準還能找個理由應對家中的責難。

顧慎為又一次去腰下不存在的刀柄，深兩手空空的焦躁與不安。

又走了一撥客人之后，留人巷終于暫時沉寂，小樓里的燈一盞盞熄滅，總有一些客人最終被“留”了下來。

顧慎為站在幾座房子以外，挨著墻角，觀察許煙微和沈燕詩的小樓，前一座外都沒有燈，后一座只在門前亮著燈籠，樓里是黑的。

一刻鐘以后，顧慎為貓著腰迅速跑到沈燕詩小樓的門前，門是虛掩的，好像正在等他的到來。

他輕輕推門進去，這里的格局與對面的小樓幾乎一樣，他直接走到后門，將它也推虛掩，這才輕手輕腳地上樓。

沒有仆人的影，大概也被打發走了。

臥室的門也是虛掩的，顧慎為傾聽了一會，發現里面沒有呼吸聲，任何人的呼吸聲。

將門推開一條，顧慎為閃進去，馬上看到了兩尸，他悄悄地走過去，俯查看，是沈燕詩和服侍的婆子，一個小腹中刀，一個脖頸被砍。

死人眼睛圓睜，比生前還要大，散發微，喪失了真實，卻讓顧慎為的覺更加敏銳，從脖子后面順著脊柱掠過一道寒意。

他轉過，看到角落里坐著的男人，像死人一樣沒有呼吸聲，但確確實實是活著的。

“我在想，兇手是不是會再回來。”角落里的男人說。

“或許兇手正在等替罪羊。”

顧慎為放棄逃跑的意圖，因為兩人互相認識，他只是沒想到對方會是一位高手。

“或許兇手正等著這場好戲。”

鐘衡站起，走到尸前，“又是金鵬堡狹刀的杰作，刀法也像。”

“不像。”

“哦？”

“金鵬刀法要快，刀進刀出只是一瞬間的事，所以刀口非常小，比狹刀的寬度還要小。沈燕詩的傷口是狹刀造的，但兇手是慢慢刺，停留了一會才拔出來，所以刀口要大一點。那個婆子，傷口不深，留過多而死，不是金鵬刀法一刀斃命的風格。”

說完之后，顧慎為自己也很驚訝，他在東堡見過無數尸，從未特別關注過傷口，可是差別在他看來卻是如此明顯。

“你說得沒錯。”

鐘衡蹲下，甚至在兩尸的傷口上了一會，“殺這個人的時候，兇手離非常近，很可能是一手摟著，一手持刀刺。殺老人的時候，兇手用了自己不擅長的平砍刀法。”

“你相信我？”

這是顧慎為第二次問不同的人同一個問題。

“不一定，刀法由慢變快不容易，由快變慢卻很輕松，而且你又這麼快發現兇手的破綻。”

“你想怎樣？”

鐘衡退回角落，坐在椅上，默默地尋思了一會，“我想解決問題。”

“我以為你要找出真兇。”顧慎為話帶諷刺。

“我只想解決問題。”

“我是你的‘問題’，現在就要解決嗎？”

“不，金鵬堡給了你三天時間，我不會搶走一分一毫。”

顧慎次邊能有一柄刀，強烈到嗓子干心難耐。

兩人沉默了一會，鐘衡突然開口，“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懂猜謎。”

角落里的男人發出善意的笑聲，“‘真相’與‘問題’截然不同，不妨打個比喻，屋子里有人丟了一百兩銀子，追查真相的人想知道銀子到底存不存在、有沒有丟、誰是竊賊，解決問題的人則想變出一百兩銀子讓大家都滿意，至于銀子從何而來由誰提供，都是無關要的小事。”

鐘衡的話跟鐵寒鋒那句“不是尋找真兇而是證明自己沒殺第三個人”一樣費解，顧慎為似乎明白又總覺得有哪里不對。

“在這件事里，你想解決的問題是什麼？”

“我想解決的問題是將真兇繩之以法。”

顧慎為一愣，隨即明白對方是在開玩笑，這讓他很惱火，事為什麼不能明明白白地說清楚，非要云苫霧罩地繞圈子？他再一次想到，東堡的殺手世界多麼單純，連雪娘都顯得那麼誠懇率直。

兩個男人隔著兩尸打啞謎，誰也不問對方為何湊巧來到殺人現場。

天快亮的時候，鐘衡再次站起，這回是準備離開了，“我要去到問問，你呢？”

“我也想問問。”

“好。”

原屬“大肚佛”五名住得很近，街北三家，街南兩家，一名失蹤一名被殺，鐘衡擔任的角是巡捕與報喪人。

第一名聽到死訊，從床上坐起來，像做夢似地說，“死了，又死了一個，人比落花，卻無流水可付，一抔黃土葬一，死吧，都死了吧。”隨后倒頭便睡。

第二名樓上有客人睡覺，在樓下接詢問，“要我說，是自己尋死，做這行的，一心賺錢就好了，千萬不要有野心，就是野心太大，和失蹤的沈煙微一樣，你不是查鞠王子被誰殺的嗎？真巧，這兩個賤貨正好是那個王子最喜歡的婊子，倆爭得你死我活，我還以為許家姐弟是被沈燕詩殺掉的呢。”

“昨天你沒說。”

“昨天？大人，我自己也有‘王子’要接待，心思不在這兒嘛。要說那位鞠王子，可不是好客人，雖然我是婊子，不該編排客人，可他不是我的客人，當然說得，你說是不是？”

“對，接著說。”

“他下手太狠了些，也就許老爹愿意把親生兒送給他禍害，還有那個沈燕詩，為了錢什麼都肯干，要是我，金山銀山堆在眼前也不接他……”

第三名不知從哪里已經提前知道了死訊，在樓下為姐妹點了兩柱香，“大家都想進北城，結果都進了荒野，燕詩妹妹昨天沒接客人，一早就把門關了，說是太累了想休息。唉，你們不關心是被誰殺的，只想知道那位王子的事，我沒什麼可說的，想殺他的人能排滿留人巷。”

顧慎為想找許煙微邊的仆婦，據說被提前打發走的那個，們對此一無所知，倒是有一名婆子提醒說，“去蕭夫人那邊打聽打聽，夫人最憐老惜弱，沒準收留了李婆子。”

重新回到清冷的街上，顧慎為覺得心口堵了一塊東西，不吐不快，“那姐弟倆，真是‘大肚佛’的親生子？”

“嗯，所以他們請你殺人，大家都不意外，這是早晚的事兒。”

顧慎為扶著墻壁，真的吐了起來，站起來，說，“大家都知道他的行為？”

“這里是璧玉城，你能想到想不到的事都在這里發生，慢慢就會習慣了。”

鐘衡的語氣平靜得讓人氣憤，顧慎為強迫自己也平靜下來，他不是來拯救世界的，沒有人能拯救世界，這個世界會自己毀掉，他想。

在整條留人巷，蕭釵居住的樓是最寬暢最豪華的，事實上，一人占了三座樓，打通為一幢。

蕭夫人正在休息，誰也不能打擾，許煙微邊的李婆子果然在這里，但提供不了多線索，鞠高泰是許煙微那里的常客，但不是唯一的客人，事發前一天的下午就被打發走了，所以不知道當晚許煙微有沒有客人，更不知道那一千兩銀子是誰留下的。

“一千兩銀子？這麼豪爽的客人老婆子我可是從來沒見過。”

兩人正要離開，李婆子又想起了一點東西，“前些日子，有一位米公子常來，看樣子像是真有錢，要說誰能一擲千金，我看就是他了。”

米公子每次都是一個人來，不是穿長袍就是戴斗篷，行事詭，除了許煙微，誰也沒見著他的真面目，留人巷常有這種客人，也不會太惹人注意。

顧慎為想著這位“米公子”，心中的一幅圖畫漸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