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怒左手狹刀斜斜指向地面，揮起右臂鐵鉤，刺中雪娘的頭顱，高高舉起，仔細欣賞。

雪娘那張原本臘黃的臉孔因為失過多和月的映照，顯得如同附近的石人一般僵虛假。

空中無頭的尸轟然著地，“青面”刺客消失在空氣中，與其突然顯現時一樣迅速而神。

顧慎為連打了幾個激靈，渾的孔都在竭盡所能的盛開，陣陣又涼又熱的氣息一層層地散發出去，好像寄居已久的某種東西正在瘋狂地奔逃。

他的腦子從來沒像現在這麼清醒、鎮定過。

木刀與石人，本就是金鵬堡為“大荒門”設下的圈套，上怒正是由此判斷出雪娘的來歷底細。

接下來，八主會怎麼對待這名告的奴才？顧慎為站起，去角的跡與穢，默默地等待著。

灼熱雖然散去，丹田還像翻江倒海一樣折騰，但他無暇顧及。

上怒收刀鞘，左手扯著雪娘的頭發，將頭顱從鐵鉤上拽下來，然后對著躲在墻角的年說，“把它扔下去。”

顧慎為一時間沒有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是很快就醒悟，“它”是指無頭尸，“下去”是指小巷盡頭的懸崖。

這是他剛進金鵬堡時在積薪院的本行，顧慎為抓住尸的一只腳，拖向小巷深，全然不顧淌在地上的跡。

兩排石人的盡頭是一堆石，石后面果然是懸崖，顧慎為拋下尸，突然覺得全無比輕松，在心底糾纏的恐懼煙消云散，八主在他眼中變了普通人、普通的殺手、普通的“獨步王”之子。

上怒一直跟在年幾步之外，左手按著刀柄，驚訝于歡奴的變化之大，剛在不久之前這名奴才還因為雪娘之死而狂嘔，這時卻從容不迫，好像拋下懸崖的只是一件無關生命的破爛玩意兒。

唯有對死亡無所畏懼的人，才有資格為真正的殺手，上怒握刀的手稍稍放松。

這一年來，顧慎為見多了殺戮與死亡，但恐懼從未從心底消除，直到這一晚，“青面”刺客干凈利索的一刀將他的恐懼推到了極致，然后恐懼消失了。

在巨石崖，“獨步王”手下的黑人也曾以相似的招數殺死大鵬鳥，他卻沒有類似的，那時他完全沉浸在悲痛之中，忽略了自己的生死。

上怒看著懸崖邊上的歡奴，只需要簡單的一刀就能殺死這個奴才，甚至還可以免去拋尸的麻煩，這真是一種。

“走。”

上怒轉過，提著雪娘的頭顱，向巷外走去。

顧慎為跟在后，每邁出一步都覺得前面的八主殺機漸消，尚未走出小巷的“刀柄”部分，上怒已經恢復為不惹人注意的狀態，唯有手中的人頭表明他的殺手份。

巷口守著一名黑紅腰帶的殺手，見到上怒立刻單跪下，雙手捧上一只紅木盒子。

上怒將雪娘的頭顱放其中，掏出巾帕，仔細地揩拭右手的鐵鉤，然后又以練的作凈左手，這一年來，他的左手已經比從前的右手還要運轉如意。

上怒回看了歡奴一眼，歡奴立刻明白自己該做什麼，上前從殺手手中接過紅木盒，捧著它，跟隨主人繼續前進，黑殺手則悄悄退下。

兩人回到八主正院，上怒似乎有竹，懷著一個詳細的計劃，進院之后直奔后院的小廳，廳外同樣守著一名殺手，看到主人之后立刻躬后退，離開院子。

小廳里亮著燈，顯然有人在等八主歸來。

上怒推門而，顧慎為稍一猶豫，也跟著進去。

里面擺著一張半明的屏風，八與翠的影約可見，“稱心遂意”四個丫環站在屏風左右，個個面驚慌，似乎大難臨頭。

地上還跪著一個人，荷雙手扶地，誰也看不到的表。

顧慎為馬上跪在荷邊，明白了上怒這是要整頓家務。

從騎馬走進鐵山匪營看到數千名烏合之眾的那一刻起，上怒就對這樁婚姻甚為失，“大頭神”的兒門之后的表現，更是證明了他最初的判斷無比準確。

瞧瞧帶來的人，竟然全是現買來的，連來歷都不問一聲，結果兩個小子暗算了一名殺手，令自己為笑柄。

再瞧瞧的行為，明明知道丈夫與婆婆孟夫人是同一派的人，卻仍然任妄為，幾乎得罪了堡里的所有人，讓夫君越發勢單力薄。

最后，的娘竟然是金鵬堡的敵人派來的細，差點又使得他在父親那里面盡失。

這是一個掃帚星，空有一副好皮囊的掃帚星，上怒心中苦，他從來沒想過要當唯一能見面容的男人。

“夫君……”

小姐在屏風后面地了一聲，不管平時有多蠻橫，也早就覺到了氣氛不對，與平時大不一樣，尤其是雪娘竟然不見蹤影。

“出去。”

上怒冷冷地命令道，屏風左右的四個丫環低著頭，大氣不敢，匆匆離去，瞎眼無舌的翠也只是停頓了一小會，繞過屏風走出房間，因為太過慌張，差點撞在門框上。

丫環們都走了，“大頭神”的兒備孤單，“夫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給看。”

上怒的聲音已經快要包藏不住心的憤恨。

顧慎為膝行到屏風邊上，高高舉起紅木匣子，盡量低頭，絕不觀看小姐的一分一毫。

屋子里長時間地靜默無聲，長到令人抑，小姐終于開口，語調冷靜得甚至帶有一嘲諷，“終于擺了，夫君，這是送給我的禮嗎？”

羅寧茶的反應出乎上怒的意料，更是讓顧慎為大為驚訝，他第一次覺得，小姐或許也不是他想象的那麼愚蠢。

“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殺嗎？”

“是賤妾的奴才，也就是夫君的奴才，主子殺奴才，無需理由。”

“嘿，好一位賢妻，雪娘是金鵬堡的敵人，化名混進堡想點東西，可惜選中的兩個幫手都不，同一天把出賣了。”

顧慎為恍然大悟，遣奴死前曾說過一句話，“雪娘會殺死咱們三個的。”當時他就猜這第三個人不會是傳信的翠，可是荷看上去對雪娘忠心不二，怎麼也會告？是否也被種下走火魔的指力？關鍵是是否將這事也泄給八主？

顧慎為又不安起來，但是小姐接下來說的話更讓他不安。

“雪娘說是賤妾的娘，其實從來沒養過我，幾年前才進鐵山，竟然敢蒙騙我父親，夫君，多虧你明察秋毫，賤妾會寫信向父親告知此事，他也會謝你的。”

“邊待了幾年的人都不知底細，你帶來的這些奴才還有哪個是可信的？”

“夫君息怒，這些奴才盡給你我二人惹事，留著也是多余，把他們全都殺了吧。”

“大頭神”的兒從來沒這麼順著人說話，剛進堡時，就為了給丫環“小如”改名的事，就生了半天的氣，現在卻輕輕松松地建議將奴才全都殺了。

這建議實在過于狠毒，連上怒也皺起了眉頭，死了一個雪娘已經難免風言風語，要是再殺十幾名奴才，恐怕連山下的璧玉城也會鬧得人人皆知。

“這事不用你管，從今以后，不準你父親再送人來，那些小騙子留在土匪營里最合適不過了。”

“是，賤妾遵命。”

小姐低三下四的表現實在前所未有，顧慎為一度懷疑屏風后面到底是不是羅寧茶本人，接著又聽到低聲哭泣，不由得生出一點同之心。

妻子的謙卑，讓上怒的憤慨減輕了許多，再怎麼說也是“大頭神”的兒，就是“獨步王”也不能隨隨便便懲罰。

“來人。”

隨著上怒的招喚，一名不知藏在何的黑殺手推門進來。

“把這兩個奴才關起來，聽侯發落。”

顧慎為向后蹭了幾步，將紅木盒子放下，然后起與荷一塊退出房間，兩人還沒有完全取得八主的信任，他還在考慮如何置這兩個告者。

黑殺手嚴格執行主人的命令，將男關在了前院同一間屋子里。

屋子很小，即使兩人各守一角落，也只隔著幾步距離。

夜已過半，殺手鎖好房門，自去休息，堡層層守衛，量兩個奴才也不敢逃跑。

顧慎為與荷誰也沒有躺下睡覺，也沒有互相談。

顧慎為腦子里糾結著團的疑問，每每一個還沒有想通，另一個就冒了出來，恰好就在他尋思雪娘最后那一腳為何沒把自己踢死時，璇璣中的灼熱之氣再次失控，奔涌而出沖向丹田。

真是不能再巧了，雪娘曾經預言他會頻繁的走火魔，三年必死無疑，兩個多月前，顧慎為曾經在巨石崖驗過一次，今天，他要經第二次。

不過，與雪娘幾個時辰前輸的那一強大指力相比，這一次走火魔可算是和風細雨，顧慎為竟然能夠忍住不摔倒，只是額上很快滲出一層細汗。

他想著無名劍譜中的文字，將灼熱之氣轉為自的力，這或許是世上最痛苦的修練法門，可是除此之外，到抑制的“合和勁”已經沒辦法再增強。

天微明之時，走火魔的覺漸漸離去，顧慎為長出一口氣，發現自己的“合和勁”已經升至勁第三層，他曾經苦練不得，卻靠著敵人種下的陷患達目標，不由得輕輕苦笑一聲。

一晚上沒瞅過歡奴的荷突然扭頭說，“你也魔了？”

“嗯，第二次了。”

“一個月前我經歷了第一次。”

都被雪娘種下了“八荒指力”，兩人的關系一下子拉近了許多。

“我覺得小姐會殺死咱們兩個。”

荷毫無來由地冒出這麼一句，顧慎為心中一震，因為他也有同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