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替全家人報仇，顧慎為覺得自己早就有了一顆殺心，他一直以來努力做的都是藏它，而不是喚醒它。

但是當他需要將殺心轉為殺氣，附著在手中的木刀和對面的敵手時，他才發現一切并不容易，他甚至沒辦法將上家的雙胞胎看作仇人，更不用說曾經生活在一起的遣奴了。

仇恨倒是隨隨到，毫不客氣地吞噬他的五臟六腑，盡傷害主人，卻不愿轉向敵人。

顧慎為雙手握住木刀，為了產生殺心，得將遣奴當他最痛恨的人才行。

上伐，這是下命令屠滅顧家滿門的人，可是他沒見過“獨步王”，沒辦法想像其人。

上怒，直接手殺死父母兄長的首惡，是他見過、靠近過的仇人，但是八主的形象帶來的多是恐懼，不管顧慎為愿不愿意承認，與仇恨相比，他現在更害怕這位斷手的主人。

韓世奇，混莊園當，很可能親手殺死過他的親人，而他又曾經親手刺中過這名殺手，那已經是一個死人，他心中只有仇恨沒有恐懼。

顧慎為心中升起一種奇異的覺，木刀不再是木刀，而是他的一部分，雖然是第一次握在手里，卻有了十二分的自信，對面的遣奴也不再是遣奴，那是作僵的“韓世奇”，輕易就可以擊中。

耳邊傳來一個飄忽地聲音“開始”，像一只松開弓弦的手，而他就是搭在弓上的利箭。

兩名年幾乎同時出手，相對于兩人的速度，他們的招式實在是太平淡無奇了，一個力劈華山，另一個平砍小腹。

只一招比武就結束了，如果這是兩位名的人，或者只需要是年人，圍觀眾人也會認為這是一場典型的高手對決，可這明明只是兩名年，一個是鼻青臉腫的奴才，一個是同門當中武功最弱的學徒，因此這樣的場面就顯得很可笑了。

“咦，這算什麼？怎麼不接著打了，誰輸誰贏？”

上飛首先道，絕大多數人都和他是一個想法。

場上，顧慎為單膝跪地，木刀橫在遣奴的小腹上，遣奴保持站姿，彎著腰，手中木刀在歡奴的左肩上。

如果這是真刀的話，兩個人一個腹破腸流，一個被削掉半邊子，都是致命一擊，關鍵是誰先中招的，先中招者沒有力氣繼續出招，理所當然會是輸家。

兩人分開，各自后退，他們都不是張揚的人，不會自我宣布勝利，于是大家的目都轉向了胡士寧，他是傳功教師，經驗富，目準，絕不會看錯。

胡士寧神嚴肅，好像兩名年犯了什麼大錯，他走到遣奴前，一言不發，奪過木刀，高高舉起，然后當著眾人的面，雙手用力，將木刀折斷。

接著，他又在所有人的驚訝注視下，捧著兩截木刀走到顧慎為面前，同樣一言不發，將碎片獻上。

顧慎為有些驚慌，殺心早已不見，但是胡士寧目非常堅持，他只得接過木刀碎片，同時了一眼對手遣奴。

遣奴面紅耳赤，盯著自己的腳尖，好像在眾目睽睽下全赤，卻不敢遮掩。

“捧月派高足贏了。”

胡士寧一聲宣布，上如等人一齊跳起來歡呼。

“再來，再來。”

上雨時催促道，胡士寧卻連連搖頭，“不用比了，‘雕木院’里沒有學徒是他的對手。”

傳功教師如此看重一個奴才，令眾人很是不解，雙胞胎和上雨時都跟歡奴過手，覺得他和自己不過是伯仲之間，兩位公子卻沒有得到胡士寧同樣的評價，不免深疑。

“哼，不想比算了，咱們走。”上如以為對方在找托辭，轉就走。

顧慎為手里握著一柄木刀，還捧著兩截碎片無可放，走到胡士寧前，恭敬地遞還給他。

胡士寧隨手接過，終于沒忍住心中的疑，“你什麼名字，怎麼沒進東堡？”

“我歡奴，我學過功。”

胡士寧憾地連連搖頭，年紀輕輕就能練出一殺氣，簡直是天生的殺手，可惜了。

顧慎為去追趕主人，胡士寧仍盯著他的背影不住搖頭，心中忽然一，這名年頗有些與眾不同，留在兩位公子邊可有點危險。

但這個想法也只是在他心中一晃而過，他沒辦法證明，還是不要給自己惹麻煩了。

在他后，戰敗的遣奴突然捂著肚子哇哇吐起來。

“雕木院”外，上如一看到歡奴出來，就上前給了他一拳，笑著說：“原來你擅長刀，一直跟我們藏著掖著。”

顧慎為知道不是真打，也笑著了這一拳，腦子里靈一閃，撲通跪下，“師父，徒兒這點功夫怎麼能跟您相提并論。”

“誰是你師父？”上如高聲反問，可是臉上笑靨如花，顯然并不討厭這個稱呼。

“我剛才代表咱們捧月派上場的時候，九公子可是認下我這個徒弟了。”

上如歪著頭，左右打量著歡奴，神嚴肅，突然忍不住又笑了，“看在你今天沒給我丟臉的份上，收下你這個徒弟吧，提醒你，我可是很嚴厲的師父，徒兒不聽話不刻苦，是要罰的。”

“那是當然，嚴師如父，徒弟的命都在師父手里著呢。”

這種曲意奉承的話，放在幾個月前，顧慎為就是聽別人說自己也會臉紅，如今卻是順就來面不改。

苦難與仇恨就是這麼改造一個人的。

上如有了徒弟，上飛不干了，嚷道：“我是副掌門，我也是歡奴的師父。”

“師父只有一個，你想當師父去收別人。嗯，你們兩個，拜師。”

那兩個書也是伶俐的人，上如一聲令下，馬上跪在小公子前，一口一個師父，得比顧慎為還要真誠親切，上飛又得意起來。

上雨時一直冷眼旁觀，這時再也看不下去，“哼，人家故意讓招，有什麼可得意的。”

顧慎為在里面剛贏的時候還高興，可是見他得寸進尺，不余力地討好上如，心里卻有點不是滋味了。

上如正在興頭上，拉著堂姐的手，“這是你雨師伯，還不磕頭。”

顧慎為向上雨時磕頭，“弟子拜見雨師伯。”

上雨時想要躲開，被上如拽住，了幾拜。

上如早晨時還因為楊元帥之死而沮喪，此刻開門立派，興致越來越高，“唉，拜師的儀式也太簡單了些，他‘雕木院’有自己的地盤，咱們也該有一個，去哪好呢？”

大家都來出主意，有說“捧月院”的，有說“摘星院”的，還有說某個金鵬堡從來不用的空房子的，上如都不滿意，覺得不夠獨特，沒有“地盤”的覺。

最后，還是上雨時點子最多，想出一個絕妙的主意，在上如耳邊說出幾個字，上如眼睛一亮，口道：“太好了，就是那里。”

說完和堂姐一塊向東堡深跑去，其他四名年莫名其妙地跟在后面，上飛邊追邊問：“去哪？去哪？”

上如和上雨時好像也并不知道那地方的確切位置，在巷子里左沖右突，總是在兜圈子，對上飛的追問不理不睬，急得他上躥下跳，在兩個“徒弟”上踹了好幾腳解氣。

六名年越跑越遠，兩邊的院落漸趨稀，終于在一條巷子盡頭到一懸崖。

上如和上雨時神一震，繼續向前跑，上飛卻收住腳步，臉微變，“我知道你們要去哪了，我不去。”

兩名書本來還在跑，聽小公子聲音有變，一下子也想起了什麼，當地急停，轉連滾帶爬的回到上飛邊。

只有顧慎為一無所知，跑到了兩名邊。

上如回頭看了一眼，鄙夷地說道：“膽小鬼，沒資格當殺手。”然后加快腳步，不一會，三個人到了小巷盡頭。

原來這里還不是懸崖，一條石梯斜斜向下通去，降低數丈以后，到達一塊扇形的平臺，占地頗廣，盡頭真是懸崖了，沒有毫的防護。

“肯定就是這里了。”上雨時故作神地說。

除了地形有點特別，顧慎為看不出這里有什麼特別的，不過奇怪的是，他在空氣似乎嗅到了某種悉的味道，一時卻想不出緣由。

“喂，快回來，那是‘往生崖’，咱們去別的地方玩吧。”

上飛在后面道，兩名不屑一顧，相視一笑，上雨時扭頭看著歡奴，“知道‘往生崖’嗎？”

顧慎為搖搖頭。

“這里是金鵬殺手最后升天的地方，死人都要從這里拋下去。”

上雨時等著歡奴驚慌失措的樣子，可他卻只是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好奇地東瞧西，沒一點害怕的樣子。

顧慎為在“積薪院”里照料傷者，不知在鬼崖拋下去多尸，他還曾經有過疑，金鵬堡重傷的人都送到“積薪院”，那些當時就死去的人該如何理，現在終于明白了。

西堡也有一個和往生崖類似的地方，顧慎為小心地不提起它，畢竟“積薪院”不是什麼彩的經歷。

面對歡奴的大膽，上雨時反而驚訝了，上如也不有幾分佩服，可是壯著膽子才敢來這里的。

似乎是為了歡迎這群闖者，遠傳來一聲金屬撞擊的聲音，接著從小巷里走出兩名黑人，抬著一尸，默默地走向往生崖。

上飛和兩名書面如土，急忙讓開通路，在墻壁上。

抬尸人垂著頭，沒有向小主人行禮，繼續前行。

上雨時和上如臉也有點蒼白，可是兩人只讓開幾步，站在路邊，目送抬尸人經過，一步步走下石梯。

兩人口中還念念有詞，不停地重復，楊元帥在堡外連斃數名殺手時，顧慎為也曾聽到有人這樣念叨過，當時沒有注意聽，這時才弄清其中的字句：

“魂生九天，魄九淵。

生者悲苦，死人平安。”

只有兩句十六個字，兩人反復地小聲念誦，好像它是驅邪的咒語。

顧慎為恍然間深有，忍不住開口問道：“念的是什麼？”

上雨時繼續念，上如低聲音，好像生怕打擾什麼人似的，小聲說道：

“死人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