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展回首，頓時嚇了一大跳。這面癱男慣常沒甚表，現在臉部竟然扭曲起來，眼角跳個不停，眸中也出暴戾的，好端端一個人，竟在轉眼間變作了擇人慾噬的野。見他不答，塗盡收五指，急道：“是也不是？”

“是，是！”公孫展只覺肩骨裂，迭聲應道。

“塗盡！”這回卻是長天開口了。他的聲音中正平和，短短兩字卻帶著無可爭議、無可抗拒的威嚴。

塗盡在他手下做事已久，深他積威影響，心裡雖然急切，手頭卻是不由自主放開了。

公孫展趕活了一下膀子。幸好塗盡的麒只有凡人之力，又沒存心斷公孫展的肩膀，他雖覺疼痛，活兩下也就好了。此刻再去看塗盡，他覺得這人還是維持原來的面癱臉順眼得多。

寧小閒原本只覺得“秦素霞”這三字略有些耳，見著塗異超乎尋常的反應，這才凝神想了想，終於從記憶深將這個人、這段歷史給挖了出來。

素霞仙子！

是雲霄殿昔日掌門秦時雨的兒，本名秦素霞。

既是塗盡年時的｜人，亦是爲他種下魂毒，一手將他關了“上天梯”境的元兇。

若沒有當日之舉，這世上也不會有“上天梯”境；若寧小閒不曾從這境中奪出月杯，亦收服不了塗盡，當然最重要的是——沒有月杯積攢月華的效力，神力得不到補充的長天也許早就殞落在西行路上，也做回一個汲汲無名的凡人，又怎會有後頭這許多恩怨、許多彩、許多癡纏？

這個人從頭到尾都不曾在眼前真正出現過。然而秦素霞的存在，卻真正撥了長天、寧小閒和塗盡的命運。這其中奇妙的因果鏈條，現在回想起來仍要發出“造化弄人”的嘆。

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就在幾乎要忘記了這段往事的時候，素霞仙子的名字卻在這個時候、以這種方式，再次突兀地出現在塗盡的視野裡。

寧小閒擔憂地了塗盡一眼。儘管仍然對他下毒手殺掉小象妖一事心存芥，但他畢竟是最忠誠而得力的屬下。陪走完了漫長的西行路。印象中。也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

大概，對於這個前半生最也最恨的人，他其實從未忘記過吧？

暗歎了一口氣。出聲安道：“稍安勿躁，南贍部洲何等廣大，名爲秦素霞的人不知凡幾。問清再說罷。”冥冥卻覺得，這或許就是塗盡要找的人。

公孫展看出塗盡和這往昔的客卿長老或許有些瓜葛。正要開口，塗盡已經上前一步。突然將手按在他太上，竟是不願費勁詢問，要直接讀取他的記憶了！

公孫展不知他這作何意，但下意識地覺出不妙。寧小閒已是面一沉。搶先叱道：“胡鬧！放開他，對同伴豈能這般行事！”公孫展既站在他們這條戰線上，就不是神魔獄裡的那些牢犯。怎可由得塗盡這樣侮辱於他？

塗盡手上一，搜魂之力吐而未發。轉頭看向了長天。

長天正凝視著他，沉聲道：“放開！”

塗盡重重氣，膛幾次起伏，這纔將手拿了開去。

公孫展也不知怎地，竟有種逃出生天的覺，後背沁出了冷汗。大家都是凡人，他也不知自己爲何獨怕這傢伙怕得要命，耳聽塗盡一字一句道：“把秦素霞之事如實說來，若再有半字虛言……”

“你放心，我和秦長老沒甚，也沒幫保的必要。”公孫展打斷他道。這人緒激，他當然無意招惹他，竹桶倒豆子一般說了出來，“秦長老離開公孫家時，我還不到二十歲，對的印象不深。只記得那是個罕見的大人，把公孫世家那麼多天胄貴都比了下去。有一次，我無意中聽到幾個婦人妒忌的貌，言道這秦素霞也不像名門世家裡出來的。”

“來自哪裡？”

公孫展道：“未明說，只曉得是南方的一個小小仙派。既與公孫家不可同日而語，我們也不會費事去問這宗派的名字。”

越聽越像了。塗盡嚥了一下口水才道：“在你家可有，可有婚配或人？”問出這句，他的神尤其張。外來貌子嫁仙宗、世家之事常有。

“那倒不曾聽說。”公孫展想了想道，“我聽家母講過，家族中有不俊彥追求於人，但秦長老自視甚高，將人都拒於千里之外了。自又是強大的結界師，誰也勉強不得。”說到這裡，看了塗盡一眼，吞吞吐吐道，“家父在手卷中說過，自己也追求過，秦長老對家父雖然和悅些，卻也，卻也不是那類關係，不過是惺惺相惜罷了。”

“爲何在公孫家任客卿？”最重要的是，怎麼肯拋下雲霄派？這人當年爲了雲霄派的安全，生生將他關了境之中，可見在心目中，郎的份量還無法與宗門相比，又怎願意放開雲霄派，到數百萬裡之遠的公孫世家去當個莫名其妙的客卿長老？

公孫展老實道：“這我就不知了。在我家任客卿六百多年後我纔出生，對這段過往不甚瞭解。家父手卷中著重陣法研究，也不去記這等小事。”

塗盡結上下了，才問出了最最關鍵的問題：“離開公孫家，又去了哪裡？”

公孫展瞑思苦想了好半天。塗盡知道他要從記憶深去挖取秦素霞的言行，也努力沉住了氣不去打擾他。若非兩位當家的不允許他用搜魂之，現在公孫展腦海中的一切他都盡知矣。

“秦長老來找家父辭行那一天，我恰好也在他書房裡。”公孫展終於想了起來，“家父再三挽留，也笑稱非走不可。我記得……秦長老沒有明確說出下一個目的地，卻分明道出，要前往‘日出之地’。”

日出之地……東方？塗盡突然閉起了眼。

寧小閒見他這模樣，說話都輕細起來：“你能確定是？”

“是！”塗盡連話音都有兩分抑不住的抖，“昔日相伴時，就和我提過，要同去日出之地一遊！”垂在側的手已經握拳，連指甲都已經刺掌心，他卻渾不覺疼。

他怔怔凝立半晌，久得公孫展都以爲這人要變作化石了，塗盡才驀地轉，對長天行了一禮，深深低下頭道：“神君，待廣宮一役結束，我要去尋下落，請您首肯。”

長天沒有多作考慮，即點了點頭：“可。但若你影響了接下來的行，我必責罰。”聲音冰寒無比，聞者如在數九寒冬被兜頭澆下一盆冰水，都是一個激靈。

他已無神力，現在用的不知道是哪門子法。

塗盡也自一，立刻深吸了口氣，強自平抑心道：“必不敢爾！”

他畢竟是魂修，於緒掌控極有心得，又得長天點醒，知道此事要從長計較，急切不得，因此這片刻之間居然也冷靜下來。

接下來，衆人又議論陣法之事。約莫過了兩個時辰，公孫展才告退而去。

寧小閒瞄了長天一眼，了個懶腰笑道：“我出去逛逛。”掀了簾子，緩步走了出去。

長天知道害怕與自己獨一室，也不阻攔，只低笑一聲，就著瑩草的芒取出紙筆，開始推演固山河陣的陣法奧。若是仙人在此，說不定得了公孫簿的見解之後，很快就能推演出其中道理。可是長天雖然於陣法一道也有涉獵，卻不如他深。

固山河陣對於陣法師來說，也是全新事。爲何乾清聖殿一定要招攬陣法大家？那就是底深淺的問題了。就像是參加奧數大賽，同樣面對著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古怪題目，像水雲這樣的數學白癡一定是枯坐百年、搜腸刮肚也想不出來，而學霸說不定咬咬筆頭，不出三兩刻就解答完畢，這就是對事本質和規律悉程度的差別了。

桓公替回到自己氈帳中，臉上笑容早已消失，久久不語。

蔚文龍跟在他後，見他揮退了閒雜人等，面上才出了憂道：“沒料到連撼天神君也出現在雲夢澤中。只希他不要打了我們的計劃纔好。”

桓公替搖頭道：“明日陣探索，有蛇同行，或許能更順利些。這個小世界是神所開，也許同爲神的蛇會更瞭解。”

蔚文龍討好道：“桓副殿主真是心懷仁澤，還要派人再探固山河陣！明明我們都有了破陣之法。”

桓公替緩緩坐下道：“那法子牽連甚廣，萬不得已才能用。明日再做最後一次努力吧。”

另一名心腹問出了各人心中的擔憂：“若是這一次再破陣不得，我們又要拿撼天神君等人怎辦是好？”

他們這計劃一步一步實行到現在，突然多了個傳奇人牽連於其中，想起蛇的威風，衆人心裡都有些惴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