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龍雪山山下。

是夜，勁鬆輕搖，銀輝遍地，將這雪白的人間照得純潔無暇。自帝流漿大盛之後，天地間的第一朵雪花終於飄落。這雲州邊境上的困龍雪山山域，在過去的三個月裡已經迎來了十幾場大雪。

萬籟寂靜中，偏有一陣嘎吱嘎吱的聲音從雪地上傳來，卻是一名十二、三歲的年正在倉皇奔跑。這呵氣霧、滴水冰的天氣裡，他居然只穿著一破舊的棉服。大概是跑得太急，額上竟然有微汗沁出，被風一吹，眨眼就凍了薄冰。

他顯然對這裡的地形並不是太悉，每跑一會兒都要停下來辨認一下週圍的環境，並且再滿眼畏懼地看看漆黑的來路。三天前的一場大雪，將這地上的積雪都到了一尺多厚，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上面，不知道打了多。最糟糕的是，這雪地上留下的足印太清晰了，就是個稚齡子也能輕易追蹤到他。

他抱住自己的胳膊快速起來，希再生出一點兒熱量來。這戶外的酷寒太過可怕，幾乎要將他的力榨得一乾二淨，他才奔了一小會兒，就覺到自己雙膝幾乎都不能彎曲了。

一陣冷風吹過，差點將他裡最後一點熱量都帶走，但他卻不驚反喜。輕但細的雪花從天而降，看來又要迎接一場大雪了。這雪，能替他掩蓋行蹤，再多爭取一點逃亡的時間。

好事雙。在飄揚的雪花中，他終於看到前方有點點微弱的芒。頓時喜得咧開笑，結果被風兒灌進了一的雪。他就記得這兒有個山下小村，淡黃的燈看起來那麼溫暖。讓他疲憊的再度榨出了一點兒力氣。快跑！

小半刻鐘之後，他終於奔進了這個小山坳，離村中最大、亮燈最多的那間房子只有十餘步之遙了。可是這個時候，他的雙已經失去了知覺，每邁出一步都搖晃不已。他踉蹌了兩下，僵的終於不聽使喚，直直地倒在了雪地上。

只差五步。只差五步就能夠著門口了，那簾遮一掀，裡面就是溫暖的世界了！可是他再也彈不得。這山坳裡的風兒雖然不再狂嘯。但落雪的冰涼卻並不遜，他就躺下了這麼幾息的功夫，就覺到裡的生機被地上的冰雪吸走了。

終於，還是跑不掉麼？他好不甘心。年的眼角沁出了眼淚。還沒流下臉頰就變了薄冰。可是他連擡手去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的眼前都漸漸模糊了……

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剛合上眼睛，大屋中簾遮一掀，走出來一人，乃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他出了屋之後連四張的作都未有，徑直走近雪地上的年，抓住他背心的服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這年雖然瘦弱，卻也有近百斤的量。提在這男子手裡，卻像是比仔重不了多。

年輕男子進了屋。將他往地上一丟，冷冷道：“人我弄進來了。他被凍昏了，但死不了。”

坐在桌邊的安他道：“辛苦你了。”隨即走來了這昏迷年的頸脈，發現他的心臟果然還在微弱但固執地跳。“這孩子很堅強啊，不枉我有心救他。”上穿著滾了邊兒的素絨繡花襖，一頭烏髮只用寶藍吐翠孔雀吊釵來定形，在這懨的室看起來說不盡的清爽。

店家正在櫃檯後面探頭探腦，就見這轉頭對他微笑道：“掌櫃的，幫我救醒這年。”將手一翻，掌心裡躺著二兩銀子。

掌櫃頓時眉開眼笑，打發了店的夥計：“兔崽子們，就知道發呆，還不趕救人？”他手要去取這錠銀子，但見昏黃的燈下，纖的掌心瑩白得發，將這銀子的芒都比下去了。“大雪天裡，這樣漂亮的姑娘居然宿到了我的客棧裡。”但是與同來的男子一臉冷肅，掌櫃的這雙老眼識人無數，這人一看就是手上見過的，他纔不會去惹。

他嚥了下口水，不敢再多看，趕取過了銀子。被救進來的人關節僵、上發青，連頭髮上都掛著冰。客棧的夥計和幫傭們久住雪山腳下，見過的被凍傷的旅人也不知道有多，自然知道怎麼救治，當下就擡進了樓上的客房裡。有人往昏迷年的裡灌了幾口烈酒，隨後打了幾盆白雪進來，將他服解了，用雪爲他反覆，直至皮變紅爲止。

那本來在一邊津津有味地看著，突然撇了撇，轉頭向了別。因爲有人正在耳邊不滿地喝道：“轉過頭去！有什麼好看的？”

這自然是寧小閒了。“我不看他，難道你給我看？”心裡這麼想著，臉上就有些發紅了。相了這麼久，知道長天的很有料，自然是地上這瘦嘎嘎的小男孩所不能比的。

無論是還是塗盡，耳力都極好。這年在窗外蹣跚走的聲音，撲倒在雪地裡的聲音，都讓聽著了。若說這人倒在大雪山裡，是鞭長莫及。但他就倒在這客棧門口，卻怎能讓寧小閒見死不救？於是派塗盡到外頭去將這年拎了回來。

正思忖間，正在救人的夥計們一陣低呼，突然站了起來，原來地上這年的手背上印著一個小小的鬼面圖案。他自己可能過了，剛纔又被雪水塗，圖案已經有些模糊了，但還能看出厲鬼吐舌獰笑的表。

夥計們見到這表就臉大變，連走近這年都不肯，更不必提繼續救治了。

“掌櫃的？”轉向店家。

站在一邊瞧熱鬧的掌櫃顯然也看到了這標記，原本笑瞇瞇的臉沉下來：“姑娘，這年原來是山神點名要的人，早知這樣，給多錢我們也不敢治了！”

山神點名？眼下人命最大，輕了年的口，發現他的已經發熱，於是拉過牀上的棉被給他蓋好，並對掌櫃說：“再拿一牀棉被來。”

掌櫃還在猶豫，已不悅道：“拿牀棉被而已，又不是讓你和山神單挑，你怕個什麼勁兒？”

臉一直很溫和，現在突然板了起來，竟然有些淡淡的嚴厲，大概是和長天相久了的關係，不自覺地被他染。

掌櫃怔了怔，還是讓夥計拿了一牀棉被進來，但接著便吶吶道：“姑娘。等這人一醒，我們就不能收留他了。”

笑臉迎客做生意的客棧老闆，竟然要把病人往冰天雪地裡趕？原本被寧小閒支使著去救人已經心中不爽的塗盡從樓下晃了上來，剛好聽到這句話，不由得冷冷道：“這山神，好大的能耐！”他倒不是正義發，而是討厭這掌櫃語氣中的疏離和惶恐罷了。他堂堂一介大修士，竟有凡人敢這樣對他說話。若非寧小閒就在旁邊，他早就一擡手收了掌櫃的魂。

掌櫃到他上淡淡的煞氣，又想起寧小閒進門時隨手放在掛上的雪貂皮大，知道這兩人非富即貴，有背景也有後臺，不好隨便得罪，只得苦著臉道：“兩位有所不知，這困龍雪山的山神，經常會點名抓人。被抓走的人從此再也不會出現。”

“是麼？”塗盡雙手環靠在門邊，斜睨他一眼，“若是山神隨便抓人，你怎還會在這裡經營客棧？”

掌櫃的臉上出幾分尷尬來：“是這樣的，山神只會抓走外鄉人，對於本地居民從來不。並且在山神的管束下，雪山上的妖怪也從來不擾我們。所以……所以……”

寧小閒替他把話說完：“所以遇到山神點名的人，你們就把人再給趕回雪山送給山神？”

掌櫃低了頭，竟是默認了。

這些人對待自己的同胞，竟是如此冷！

大概良心上有些過不去，掌櫃又出聲辯解道：“我們村中原先有心的收留過山神點名的人，結果第三天全家上下都遭橫死。我們，我們都害怕呀。”

“山神何時開始抓人？”

“近三十年來，山神偶爾會在這個時候抓些旅人和獨客進山。”

“只在這個時候？”此時正逢二月中旬，天寒地凍。困龍雪山直到三月初纔會化開冰雪，所以等著越山的旅人一般選在這個時候陸續往山腳下走來。

若無這些旅人，小小的村中哪還需要這座客棧？這掌櫃真是愧對他的食父母。蹙著眉正想開口，神魔獄中的長天淡淡道：“不許多管閒事。”

“知道啦。”撇了撇，掌櫃還以爲在回答他。眼見也沒什麼要問的，就找了個因由下樓去了，才走到一半，樓上的姑娘脆生生的聲音響起，“掌櫃的，弄碗滾燙的米粥來，這人快醒了。”

他頓時猶豫了一下，卻見塗盡刀鋒般的眼神掃了過來，只好苦笑著點點頭，去準備了。但願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不要把禍事引到他這裡來。只等這年一醒，他說什麼也要店裡的夥計將他轟走！(……)